顾诗虞是被人拖出府门的,她强撑着自己上了马车,而后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来,她抱着膝盖缩在一角,双手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是公主。
是北文的嫡长公主。
是从小被人捧着的明珠,而顾承桑,只是个孤苦无依的遗子,她向来是看不上他的。
而如今,她却在她最看不上的府中,丢尽了她所有的尊严。
她脑子嗡的一声,脑海回响着顾承桑的声音。
“我等着你死。”
羞耻,讽刺,愤然,一点一点放大着她的情绪,不停刺激着她的神经,直到丧失最后一丝理智。
顾诗虞踉跄的下了马车,跌跌撞撞的往嘉宁殿跑,发钗松散的掉了一路,面上还有哭花的妆容,她顾不得自己的仪态,直到看见她熟悉的身影。
“母后!”
她扶在门框上,弯着腰喘气,哽着嗓音唤了一声。
话音刚落,帝后二人一同走了出来,见她满身狼狈,皇后急急快走了两步。
“这是怎么了?”
顾诗虞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着实没料到鸿德帝此刻也在,她缓了缓气息,委屈的跪了下去。
“父皇,诗虞不想活了。”
鸿德帝本以为她还在因为和亲的事闹,又见她神色不对,索性让人把她扶到屋子里,关上门慢慢说。
顾诗虞抽泣了两声,将此事避重就轻的说了出来,说了顾承桑是怎么杀她的侍从,也说了顾承桑是如何纵人行凶,这一通下来,唯独没提自己为何在世子府。
皇后听完一拍桌子,直身起来,“这个顾承桑,究竟是要做什么?”她说罢也跪了下来,“陛下,妾身求陛下为诗虞做主啊!”
“诗虞是妾身唯一的小女,却马上就要与南羌和亲,妾身作为母亲无力护她,本就痛心不已,如今更是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陛下,顾承桑受您庇护,近来越发目中无人,妾身知道陛下念及亲情,始终不忍对淮王的独子狠心,但诗虞才是您的亲骨肉啊!”
“放肆!”
鸿德帝喝住了她,“你是说朕偏向他?”
皇后自觉缩了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僭越,连忙低下了头,“妾身失言了,陛下恕罪。”
鸿德帝没再回应,目光转向顾诗虞。
对于她说的话,鸿德帝是半信半疑的,但眼下和亲将近,不容出一点差错,所以鸿德帝也懒得去想这其中因果,只是伸手把她扶了起来,宽慰了几句。
“你是朕最疼爱的公主,朕自会为你做主,且先去换身衣服,安下心来。”
若她真是最疼爱的嫡长公主,又怎么会被丢去和亲?顾诗虞其实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但她没有拆穿鸿德帝的话,反而轻声应了应。
“多谢父皇。”
她来嘉宁殿,本就是冲着皇后来的,对于她这个父皇,在知道和亲那刻她就不抱有希望了,鸿德帝的眼里只有利益,没有亲情。
待鸿德帝走后,顾诗虞搀着皇后站了起来,她擦干了眼泪,没什么情绪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母后,我诚然有些累。”
南羌战事再起又如何,北文百姓生死又如何,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凭什么要让她去承受,在顾诗虞眼中,这些始终是和她没有关系的。
其实她和鸿德帝一样,骨子里都是自私的人。
皇后拉住了她的手轻抚,“依你看,你父皇会如何?”
“顾承桑手里握着四州的兵权,父皇是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他的,但这事也不能算了,他可以借着我被羞辱的名头,去挫一挫顾承桑的风头。”
“他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但也不会做的太过分,我猜最多也就是杖责。”
虽说这父女情份并不多,但顾诗虞的这点算计直然把鸿德帝看透了,或许是一脉相承,也或许是太过于了解。
如她所想,第二日鸿德帝便在早朝上怒斥了顾承桑,说他行事鲁莽,说他不顾大局。
眼瞅顾诗虞就要和亲,也算半个南羌人了,如今出嫁前却受了他一番折辱,若是误了和亲挑起战事,又当如何?
但顾承桑下手有分寸,这事说起来也只是伤了几个侍从,到底没对顾诗虞动手。鸿德帝也不好说别的,只能拿着和亲说事,直接上升到了两国战事,逼着他认错。
顾承桑意料之中,他昨日既然敢动手,便相当于亲手将把柄递到了鸿德帝的手里,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托词,径直跪了下来认罚。
杖责三十。
这是在警告顾承桑,也是在杀鸡儆猴。
重重的木棍落下,他的口腔里陡然升起一股血腥气,他像感受不到疼一般,竟无声的笑了出来。
这事怎么说,顾承桑到现在都觉得不真实,因为他的心软,因为一个姑娘,他向鸿德帝低头了。
他曾因小姑娘冲动救人而斥责于她,如今面对自己的冲动,他哑然无声。
一杖一杖相继落下,脑海中却满是小姑娘逞强的模样,这事虽说是他受了罚,但说到底也是为了维护他的脸面。
这算是你来我往吗?
顾承桑神游天外,直到胸腔再也压不住那股血腥气,直直从口中喷涌而出。
这三十杖要不了他的命,却也能让他在床上躺上几天,鸿德帝特意命人给他拿了瓶金疮药,让他好好休养。
黄鼠狼给鸡拜年,个中缘由不必多说,顾承桑实在没什么心情和他惺惺作态,拿着药谢恩,转而被人抬回了府里。
这点消息不过午时便传到了嘉宁殿,顾诗虞听到后也没什么意外,只是积攒的恶气突然疏散了。
皇后见她几分得意,也不忍跟着她笑了笑,“你去顾承桑那,当真是为了撒气的?只是想让你父皇借着这事罚他?”
顾诗虞摇了摇头,她没指望鸿德帝帮她,“非也。他们两人斗来斗去,却要拿我和亲。既然如此,我自然也不会让他们好过,我借父皇的手打了顾承桑,那他顾承桑定也不是好欺负的。”
皇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诧然于色,“你是说顾承桑敢造反?”
“他有什么不敢的吗?”
顾诗虞嗤笑了一声,“淮王的事,永远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是不会放过父皇的。”
“他敢这般张扬,就是因为他笃定父皇不敢杀他,而父皇为什么不杀他,那是因为他握着兵权,父皇怕他造反!”
“我虽然不知道顾承桑在筹谋些什么,但我确信,他迟早会反了。”
“如今这顿杖责,就当是我递给他的一根绳子,这礼我是送了出去,后面就看他的了 ”
皇后猛然起身,“你疯了吧?”
“顾承桑若是反了,如何会放过我们!”
“你竟然还帮他推波助澜?”
顾诗虞也跟她起身,“母后!你清醒点吧!”
“你以为父皇对我们有什么情面吗?他今日能把我推出去和亲,明日就敢把你送去俘虏,他对我们,自始至终是没什么感情的。”
皇后退了两步,神色有些慌乱,其实她和鸿德帝一开始,也是因为利益牵扯到一起的,她身居后位,心里却明白的很,鸿德帝是不喜欢她的。
她做足了贤妻的姿态,为他生儿育女,始终也是换不来他的真心。
自古帝王最无情。
“那……那你兄长呢?他可是太子,你父皇若是倒了,你叫他怎么办?”
顾诗虞上前拉着她坐下,“皇兄自然是要继承帝位的。我故意激起顾承桑和父皇的矛盾,不过是在为皇兄铺路。”
“皇兄乃是父皇亲指的太子,他顾承桑算个什么东西?这帝位,怎么也轮不到他。”
皇后彻底明了,她晃了晃神,看着顾诗虞,仿佛有些不认识她了,曾在她怀里哭闹的姑娘,如今也有这番狠辣的算计。
若不是被逼到和亲,顾诗虞也不会兵行险招,如今能解她困境之人,只有从小呵护她的兄长了。
她不想去和亲。
所以鸿德帝得死,顾承桑也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