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德,或者说割裂出的布朗德,苏醒于一片黑暗。
祂没有记忆,只有使命。
而作为被剥离出来的神格,为了使命,为了所达成目的,取最有益最低风险的道路,是再正常不过的常识。
只是,在第一次见到落入祂体内的“宿主”时,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沉寂了许久的心脏好似快了两拍。仿若内室收缩,祂控制着意识空间拉近了梧桐从高处落下的距离,如抬手接下没有重量的树叶,如拢住翅膀受伤的飞鸟,祂安稳的接下软软的,脆弱的,易亡的,人类。
意识空间有心跳吗?祂不知道。
祂只知道,“宿主”喜欢这种以游戏的方式来探索世界。
所以,如其所愿,祂为其增加了角色属性,安上了数值,又增加了任务进度条,增加了环环相扣的主线支线。随后改变了自己的声音,自己的话术,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系统”。
但这些知识来源于哪里,祂不知道。
为什么这么清楚“宿主”一定会喜欢,祂也不知道。
祂只觉得这么做,是祂心甘情愿。
其实刚开始,看着“宿主”前期因为一个两个奖励,借着罪罚读档了很多次,布朗德觉得这样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只能在每次罪罚执行的时候,偷偷往“宿主”体内掺一些力量,让其醒来后不会卡关。
很奇怪,明明这是祂规划出来的最佳道路,正确性是不容置疑的。而且也是伤亡最小,最接近目的,引起动乱效应最可忽略不计的选择。
布朗德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一遍遍的排列拆分,再挑选组合。来来回回不下百次,外面宿主所经历的动荡持续了多久,祂就推翻又重组了多久,可答案最终都和最开始的毫无二致。
后来,经过很多次的无用功,祂想到了一个词。
可能,可能这就是先苦后甜吧。
但布朗德不理解,为什么非要尝过苦才可得甜。甜就是甜,没有苦也会觉得甜,人类完全不必要做这一出对比。
没有办法,祂除了绝对的思维理性和趋利避害性以外,本质无趣的很。
那只能干巴巴地捱一捱了。
我们都捱一捱,布朗德想,等这次“任务”结束后,祂去陪“宿主”多聊聊天吧。
然而结果却是,他们话不投机半句多。
为什么?
布朗德看着从祂这里离去的身影,静默,是不喜欢这里黑黢黢的环境吗。但这由不得祂改变。还是觉得祂没有像自己半身一样,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够给予保护。
祂不知道。
后来,随着见面次数越来越少,布朗德在某一天忽然发现,“宿主”在违抗祂。
不再去按照既定的路线前进,而是想要去做那些多余的事情,那些祂从未考虑,掌握,未知结果的事。所以,只要有力量就可以了吗?只要有力量就不必在乎会不会受到伤害,不必在乎会失去什么,也不必再怕麻烦。
不必需要规划,预见,安排。
于是他们吵了一架。
看着那双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喜爱上的金色眼睛,看着那曾铺在祂体内泛着流光的柔软长发,看着那身由祂亲手量裁的衣服裤子尺码逐渐变大。
布朗德觉得沉寂的心脏漏了两拍。
大抵是为了补上许久之前,快的,未还上的那两拍吧。
结局是毋庸置疑的,他们不欢而散。
直到...祂被半身撕开。
布朗德以为祂与半身的关系,直至消亡前应该都是黄泉路旁彼岸花那样的关系了,花叶终不见。可那个拥有祂不可求得,又可怖样子的半身,破碎着躯体,血与肉块稀稀拉拉杂乱掉一地,尖啸着让祂离梧桐远一点,不要再逼梧桐做她不喜欢的事情了。
那些堆积在一起的污浊,连带着祂都脏成一团。
祂从来不喜祂的半身。
因为被剥离出来的祂,没有记忆,没有半身那么丰富的情感,祂甚至没有肉身,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寄宿于意识空间,而那些奖励碎片,只是祂去引导,在“宿主”接近后,刺激之后自会想起,与祂无太大关系。
原来,如两人所说,祂真的只会逼迫。
那,到底是祂不喜半身更多,还是宿主,梧桐不喜祂更多一些。
祂不知道。
因为祂想起来,祂本就没有感情,所以根本不必在意答案。
祂只是在守着使命罢了,约定也好,赌约也好,意外拥有躯体也好,在现实里看到真实的宿主也好。
不管是眼睛里的涨痛,还是喉头的酸痛,亦或是胸口的刺痛。
都无所谓了。
强制带宿主走,只是因为那个从祂存在起就必须要执行的使命。和那个闪着雷光持刀的女人比拼,只是因为和半身的赌约。回答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还不厌,也只是因为祂作为布朗德分割出的一部分,本该这么做。
——我与你做个赌约,赌梧桐最后是否会选择我。在这期间,你不可插手,不可出现。若你输了,以后就不要再干涉我们。而若我输了,我便不再干涉你们。如何。
——真的?嗯,唔...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可别骗我,我能进来第一次,就还能进来第二次!哼,要不是我想要我的梧桐桐好,才不理你呢!
为你好,和想你好。
好像不止是一个字的差别,就像天与地,山与海,它们皆是这样。
可到底差在哪里了。
祂和清秋,差在了哪里。
祂不知道。
明明祂就是魔神,虽只占一半,但“宿主”作为人类,知道的未必有祂多,而且部分力量还是祂分予的,对方在神格的威压下能不能站起来都成问题。
可祂却为何,祂躺在地上,有了在佛眼下无所遁藏,将祂的痛快痛恨皆照彻的心慌。
祂恍然惊觉,祂应当是没有感情的。
所以,只要不去看那双比半身还要提早望进去的眼睛,只要不去触摸比半身还要提早感受过的皮肤,只要不去想,祂比半身还要多陪伴“宿主”的那些时日。
祂就还是分割出来,没有感情,拥有神格的那一半。
只是没有选择祂而已,只是祂不是梧桐喜的那个而已,只是赌约输了而已。只是没想到,自黑暗中祂第一次接下那人的一刻,居然已经是最后求得的亲近了吗。若说只有被爱的灵魂,才会疯狂长出血肉,那合该清秋拥有着躯体,而祂没有。
祂应当是平和欣喜的,在百年前,布朗德就是如此爱着梧桐。
猜得到未来梧桐会对神格的一方进行反抗,也猜得到未来会出现意外,便与当下武力最为高强的神明签订契约,断除一切不定可能。
布朗德为了这个未来,一点点埋了伏笔,一点点加了保障。
祂应当高兴的。
一个魔神,就连剥离出来,最为理性淡漠的神格也如此爱着梧桐。
可祂也应当是愤懑不平的。
布朗德是猜不到神格也会如此爱着梧桐吗。还是自信到觉得神格不会拥有感情,所以不必防范。
祂不知道。
总归,这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自我主宰的反抗,强制霸权的推翻。这也是祂一个没有感情,没有力量的神格,对似杂草般除不尽诞生的感情,沉默的扼杀。
如果,让梧桐开心,和祂为梧桐好二选一,祂想对方开心。
还好祂忍住了这些不该有的爱意,没有让其更加疼痛的去产生伤害。
如果我们拼在一起注定会变成捅伤你的利刃,我宁愿自己咽下去。
你会开心的。
这样一想,如此,祂应当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