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这里——!”
“可莉——!”
原本被称为蒙德太阳,永远活力四射的小女孩,此刻双眼微微瞪大,晶莹的泪珠像断线的珍珠,从沾满灰的脸颊上滚落,一直不离身的背包和帽子也不知所踪,膝盖上是严重的擦伤,还有大小不一的青紫,一只手被一团黑糊糊的东西用木棍牵着。
在听到呼喊的声音后,开始嚎啕大哭。
“呜啊啊啊——!啊啊啊——!!”手中木棍的另一端落下,宣告着终点已经到达,可莉落入了怀抱。
“救救她!救救她!她还在那里——!梧桐姐姐还在那里!求求你,可莉求求你,阿贝多哥哥——!哥哥,快去!”
阿贝多想将一直拽着自己衣服的小手掰开,告诉她不要剧烈撕扯伤口,想看看膝盖处惨烈的伤,第一时间给她清洗上药,最后都只化作了一声应答。
“好。”
带着可莉一路过来的黑团子,漂浮在空面前,下意识捧起的动作,在触碰到轻飘飘的外壳后,内里的内容物化作雾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扑腾着翅膀的黑鸟。
黑鸟绕着空飞了两圈,便头也不回的往可莉刚刚的来路方向飞去。
空和派蒙没有犹豫,果断跟了上去,琴紧随其后,阿贝多抱起可莉,小心着尽量不去剐蹭到小孩儿血淋淋的膝盖,同样奔跑前进。
可莉伤成那个样子,梧桐呢?
为什么只将可莉送到他们面前,梧桐呢?
空恨不得再拥有一次当时在群玉阁上被赐予的夜叉迅捷之力。
还有多远的距离?还要多久?
眼前的残影迅速后退着,因为跑太急还差点摔个狗啃泥,派蒙从开始到现在,一路上不喊累也不说话。空也一样,只知道跑,有什么消息就跑着去辨认,有什么线索痕迹就跑着去寻。
穿过交错的枝干,跨过萤星的草地,越过那些有着宝箱的营地和遗迹。
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由远及近显现出来了。
然而等真真切切看到了,好不容易找到的人,找到了。空却愣在原地不敢靠近了。
没有人催促他上前,也没有人开口惊呼。
那么漂亮优雅,光彩靓丽的人,现在却变得狼狈不堪奄奄一息。脸颊高高肿起,眼角青紫,额头处,嘴角都有刚刚凝固了的血口子,头发上灰尘和结痂的血块沾在一起变得一团乱。
所穿出去的衣服也完全换了个样子,成了粗制滥造的黑色破布,若不是空这一路一直从未停歇,他都有怀疑,是不是过了好几十年,他才找到了人。
像完全没察觉到任何动静一样,她就仰头坐在那里,看着一片片雪花落在脸上,等待在那里,等待雪停,等待风止,等有人察觉这里后看向这片地,沉默的。
随后,她动了。
捧着落在手心里的黑鸟转过头,被盖在黑布下的腿站都站不起来,风霜,落雪都压在身上,像万世苦难扛于肩膀,为脚下几百米深的禁忌竖起界碑,被这样钉在这里。
“梧桐...姐姐?”还未恢复视觉的可莉揪着阿贝多的衣领颤抖着唤,侧耳细细盼着,生怕听不到一点动静。
近距离抱着可莉的阿贝多也注意到了这种怪异,只得一遍遍在心底说着,检查完再下结论,先别急着猜想,不会的,不会的...
然后迈步依着可莉伸手的地方就要往前走。
黑袍下突然蠕动,探出像蜘蛛腿一样的东西,蔓延伸长到可莉手边,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塞入。
是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嘟嘟可。
梧桐还是觉得困,之前还没坐这儿的时候,想了一下,要是睡在里面,被落下的木板还是什么东西砸死岂不亏大了,而且阿秋也说“小东西”已经成功送到了,想来要是待会儿可莉回来找不见她,怕是会闹,这才慢悠悠的走出来。
听说在冰天雪地里待久了会发热,看来是真的,但是这种热不应该是皮肤先感觉到吗,为什么有点烧食管。
好困啊...反正现在可莉也没事了,空和派蒙也来了,自己可以睡觉了吧。
我真的好困啊,空。
嘴里黏糊糊的好恶心,浑身都好恶心,好想洗澡,好想泡在水里,她现在肯定不好看,怎么能让空看到这样子的她啊...
别看她了,丑兮兮的。
好像还听到了琴的声音,琴也来了吗,那她更能放心的睡觉了。啊,是不是要和空说一下,不要怕,她现在这个鬼样子,看着还是很吓人的。
别过来...别靠太近...脏死了。
“空...”
怀里的人嗫嚅着喊出自己的名字,空慌忙贴近,熟悉的味道已经彻底被血腥气盖过。
不想让别人看到这个样子的梧桐,不想让别人靠近这个样子的梧桐。
对方没一处好着的手颤抖着抬起,像是要蒙上他的眼睛,推开他,可粗糙的触感却只点在眼下,睫毛上,像描摹,像乞求。
“...别怕...别怕,派蒙也,别怕...”
抱歉,我好像真的说不出,我没事这三个字...
似乎在安抚,梧桐靠在怀里一边止不住的吐血一边偏头轻轻蹭着空的脸庞,然而所有的力气也只来得及做到这些了,下一秒,手失去支撑垂落在地,漂亮的眼睛缓缓闭上,她彻底没了动静。
最后好像在空眼中看到了害怕,生气,后悔,还有...看不懂的感情?
好奇怪...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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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啦沙啦——
梧桐脑袋靠在凹凸不平的树干上,垂着眼看着一下一下触碰自己足尖的鱼群。阳光透过交错陆离的叶片,少量漏出些奇形怪状的光斑映在水面上,池底。
她是被脚下的水波以及痒痒的感觉弄醒的。回神后坐着打量半天,这次没有进入小黑屋,粗略判断,可能这就是此次命令的奖励了,只不过是直接读取。
低头看,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素白的长裙,甚至裙摆有一半都因为没拢好掉进水里,荡在池中不上不下,手边半人来高的大石头上还放着一堆叫不上来名字的野果。
看着很新鲜,想必味道不错。
刚准备塞一个果子进嘴尝尝,不远处一把熟悉显眼的红纸伞闯入视线。
这次梧桐不似上回那样看不清对方的样子,这次,她甚至连对方鼻梁侧,右眼角前的那颗痣都看得一清二楚。
伞下,来人有着及腰黑色长直发,些许也同样觉得热,所以将头发全部低束在脑后,红色眼睛因为困倦还泛着水,身上穿的裙子,倒是和梧桐身上的大同小异。
乍一看真的很像古希腊女子的那种一块布结构。
对方走到树荫下,收起纸伞,靠着梧桐半躺下,明明接触起来感觉体温不高,但看着却觉得祂热得快要融化了。
“真不知道这种天气你出来干什么,一觉睡起来人都没影了,还以为又跑下山了。”女人拿起野果,一边自己吃一边也给梧桐嘴里塞:“哦对了,上次说得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什么事?
梧桐嚼着果子面上不显,内心又疑又慌,生怕回答错了会引来对方的猜忌多心。
“看你这反应...你不会忘了吧?”女人不可置信的直起身子,转头问:“只是当时让你去做个饭而已,你居然转头就能忘!下次我看必须要拿张纸贴你脑门上你才不会忘!”
梧桐被数落一顿也没有丝毫生气的情绪,莫名觉得这种话女人应该很常说,而她也会回。
“随你。”
“你!好吧好吧,不要生气了嘛。不让你下山也是有原因的,最近外面战火纷飞,我一没布耶尔的智慧二没摩拉克斯的武力,只是条弱小的黑蛇罢了,能保住咱们这——么一小块破地方,已经是万幸啦。”女人凑近,用拇指和食指比出来个几乎快看不到的距离。
布耶尔,摩拉克斯?
“唉——你说要是最后他们两边的家伙一齐攻过来,咋俩连最后的家都被掀掉的话,上哪儿住去?你还没给我起名字呢...”
说起事情,女人顺势屈指敲敲石头:“刚好,现在就取吧,要不然你待会儿又忘了。”
随着两下叩击声,从不远处的房屋里游出两条黑蛇,一个卷着竹条,一个卷着笔
“写吧,我就在这儿等着。”
居然是竹条,而且处理的还很干净,摸起来滑而平,边缘也没有毛刺。
或许现在还没有纸这种物品?
梧桐拿起笔,是硬毫毛笔,很适合写小楷,而小楷这种字体,还在现世的时候梧桐被抓着练过一通。
梧桐举着这两样东西,两条蛇没回去,绕在女人臂膀上好奇的探头。
“写啊,愣什么呢?”女人支着半身抬抬下巴。
三对眼睛跟灯笼一样看她,梧桐一手拿竹片,一手举着笔,叹气:“写什么,没墨啊...”
一阵沉默。
女人抓起想开溜的两条蛇,眯着眼睛,又丢开:“算了,哼...珍惜现在的平静生活嘛,别又丢下我呀,你总爱去看那些家伙们,人类是都喜欢同病相怜吗?况且我也庇护了他们不是吗,你还想给他们什么?”
这个问题恕她难以回答,放下笔和竹条,梧桐决定开口说些,起码知道点儿的话题:“我现在不是一直在这里吗。你说外面战火纷飞,是出什么事了吗?”
女人皱眉,连刚刚的蛇也不满的发出丝丝声,想起麻烦事一样撇嘴:“魔神大战。一群人日夜不歇打来打去,什么理由都说得出口,什么互相看着不爽,子民太多地方太小住不下,连食物吃腻了想换新口味都好意思拿出来当旗子!不过——哈哈哈,打起来倒也挺好,让我躲脏东西更好躲了呢。”
收起的红纸伞打开,挡住了太阳偏转后也跟着移动起来的光斑,凉凉的手顺着指缝挤入,女人与梧桐十指相扣:“我记得,这是你们人类表达喜爱的方式?之前在上面远远望的时候见过,在地下的时候也听闻过。”
“上面?地下?”
“你很好奇吗?其实都是些很无聊的事情,想听的话以后当睡前故事给你讲好了,至于现在嘛——不要出去,待在这里,等我把事情办完,好吗。等到那时候,我们就会有很长的时间,想做什么都依你。啊,说起来你之前是不是想要个兔子来着?”
话音刚落,一个毛茸茸的黑兔子就被拎着俩耳朵丢进了梧桐怀里。
红彤彤的眼睛,乌漆嘛黑的皮毛,配色和凑过来恶作剧恐吓的蛇一模一样。
感觉被孤立了,在场只有她配色不一样。
伸手轻弹了一下吐着信子的蛇脑袋,居然能从那个豆豆眼里看出一丝委屈,梧桐撇开视线当没看见,低头把瞎拱折腾到乱七八糟的兔子毛一下一下捋着,还将野果拿给喂食。
而经过两次“读取”后,梧桐已经发现,对于眼前景象中的这个人,自己的感情会变得更外放,诸如上次的不舍,悲伤。这次的开心,不解,无奈,喜悦。
她已经在努力控制心底,想质问对方为什么要一直把她留在这里的冲动了。虽然不知道这话到底是说出来会ooc,还是不说出来更ooc。
“最近墨是不是快没了,你这家伙,成天就知道画画写字,给你用的东西也不敢是只图个爽的赝品,还得差人出去买,出去又事多,事多还麻烦,你听听你听听,有没有更爱我一点?”
“觉得麻烦的话,不如放我自己去,问路也...”
女人脸一垮眼一闭,直接抬手打断梧桐的话:“哎哎哎——停!别说了。不麻烦,给你的东西怎么能说麻烦呢?啧,当年在竹林里捡到你的时候怎么没见这么伶牙俐齿...”
“嗯?”
“嗯个屁!哼。当初精雕细琢,多可爱多乖的一个奶娃娃,我还带给玛尔巴斯看,她也说是个惹人喜爱的孩子。”
“玛尔巴斯?”
“呵呵。就像摩拉克斯是岩之魔神,迭卡拉庇安是龙卷之魔神一样,玛尔巴斯也是,她是一位冰之魔神。”
望着天上,女人好像透过慢悠悠飘来的云朵,看到了其外昏天暗地的人间炼狱,攥着梧桐的那只手,开始不自觉的发紧:“...人类的生命真是太短暂太脆弱了。对魔神而言,一百年也不过闭眼打个盹的时间,却能让一个新生婴孩变为风烛残年的老人。而挥挥手掀起的巨浪,可能连敌人的衣摆都碰不到,却能轻而易举使最强壮的人类丧失性命。”
“第一王座原初之神法涅斯,在战胜了七位龙王后,便开始为祂的创造物创造草木,飞鸟,走兽等世间万物,最后还创造了这里的人类。呵。或许是越短暂易逝的东西,反而越会得到一些偏爱?我问你,在你的世界中,人类,也是会得到偏爱的么?”
偏爱?
梧桐低垂下眼,她并没有草率开口回答,虽知道“梧桐”和她同属于异世界,可异世界有很多,空和荧也是异世来的旅者。
“啊,是困了吗?那就睡吧。”纸伞向梧桐倾斜着,挡住了那些可能晃到眼睛的碎光。
奇怪,明明刚才没有睡意的。
像咒语一样。
浓烈的困意席卷上来,此时此刻安逸的氛围,让梧桐想起了夏天。
窝在开着空调的懒人沙发里,手边是吃过一半的西瓜和冷饮,以及最新出售的游戏。
只是风间的树叶摩擦声,沙沙声让梧桐想起了梦境外糟糕的经历,眉头蹙起。
下一秒,有温柔的指尖,轻轻抚平
“睡吧...睡吧。”
“我会一直守在这里,守在你身边...”
“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