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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母子(1 / 1)


(七、母子)

从上清宝箓宫出来后,相柳循着五娘给的线索,终于在金梁桥街西找到了冯歧的母亲。

在看到冯母的那一瞬间,长命缕上冯歧那深深的执念也同样有了感应。往事如烟,关于冯歧生前的一切也都浮现在了相柳的眼前。

原来,冯歧的父亲早逝,平日里全靠母亲做些针织手工、帮人浆洗衣裳赚点小钱,辛苦地养育着冯歧。因常年在昏暗的灯下编织、刺绣,后来冯母眼睛也熬坏了。

冯歧知道母亲艰辛,待成年后,便主动去投了军。

大宋实行募兵制,士兵的待遇还算不错。凡是被选上的士兵,首先都会得到一笔“招刺利物”;而后,若是能选入禁军,上等禁军月俸一贯;中等七百文或五百文;下等士兵三百文到五百文不等。便是选不上禁军,做个厢军,每月也有三百文。

冯歧因身强力壮,又勇猛果敢,被选入了下等禁军。

后在禁军中苦熬多年,终于从下等士兵慢慢成了上等禁军。儿子争气,母亲的日子也终是好过了些。

政和五年(公元1115年),因夏人屡犯边境屠杀劫掠,宋夏全面战争爆发。童贯奉官家诏令,率领二十余万士兵分三路进攻西夏,冯歧也在此次出征队伍之中。

宋夏在河湟流域激战,冯歧跟在刘法将军麾下与敌军厮杀,一路攻占了西夏仁多泉城,斩首数千级,并依山沿河修筑震武城,作为前进堡垒。

冯歧也因此攒下了不少军功。休整时,冯歧常常遥望着东京的方向,一边摩挲着手腕上的长命缕一边思念着母亲。

他想着,一定要再多立些战功,说不定来日班师回朝,母亲也能得个诰命封为孺人,那时娘亲该多欢喜呀!

只可惜,冯歧终是没能等到那一天。

大宋与西夏此战,自政和四年起,一直打到了宣和元年。虽说宋军在古骨龙大败西夏军,后又攻克了西夏横山之地,可战争终究是残酷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古来征战几人回?

宣和元年(公元1119年),冯歧与刘法将军,一同血染河湟,为国捐躯了。冯歧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远在东京的母亲,他紧紧攥着那条长命缕,将生命最后的执念都留在了上面。

所以,相柳确定,眼前这位在路边卖长命缕的妇人,便是冯歧的母亲。

相柳深呼了一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娘,儿子回来了。”

冯母闻声,先是一怔,编绳的手停在空中半晌。这句话,自己在梦中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了,可每每醒过来时,却只有无尽黑暗与孤寂。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可方才这声,听着真真是歧哥儿。

冯母仿佛如梦初醒般,忙伸出双手摸索着起身上前:“你……歧哥儿?可是歧哥儿回来了?”

或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了,冯母慌乱间没有站稳,眼看一个踉跄就要摔倒了,相柳忙上前扶住了她:“娘,小心。是儿子回来了。”

冯母抓着相柳的手臂,摸到了那条长命缕,那是政和五年她亲手替儿子编织的。

“好!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说完这句话,冯母早已是泣不成声了。

相柳见到冯母如此,心中也不免一酸,轻声道了句:“娘,咱回家。”说罢,便一边扶着冯母,一边提着那个小木架子。

“对,回家,咱回家!娘一会儿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百味羹。”

那一天,吃着冯母做的百味羹,相柳体验到了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情感。这种被关爱、被记挂的感觉,很像当年义父共工对自己的关爱,但比之义父的威严,冯母的爱似乎更温暖、更柔和。

“大概是父爱如山,母爱如水罢!”相柳这般认为。

相柳决定继续幻化成冯歧的样子,留在冯母身边,替冯歧好好照顾孝顺母亲。当中或许还有一点小私心,那就是这如水般的母爱,让他倍感温暖,十分眷念。

为了赚钱奉养母亲,相柳在棋妙的建议下,去了桑家瓦子莲花棚勾栏内表演水傀儡戏。

因其技艺精湛,又有蜃云辅助,凭它什么戏,相柳带着八只水傀儡皆能表演得出神入化、惟妙惟肖,让观众有身临其境之感。短短数月,相柳便名声大噪,许多看官都慕名而来,只为看一场他演的水傀儡戏。

传闻当今国师林灵素林天师亦时常邀请他入宫为官家、娘娘们表演,一时间相柳与杖头傀儡任小三、悬丝傀儡张金线、药发傀儡李外宁齐名,红透了东京半边天。

棋妙还替他取了个艺名,叫“八歧儿”。

所谓名利,有了名,自然也就有利了。赚了钱后,生活上也方便了许多,这是相柳近日来最真实的一个感受。他不知道,人世间,向来如此。

相柳在虹桥北街柳叶巷买了个小宅子,母子二人欢欢喜喜地搬了过去。住着整洁温馨的房子,听着冯母每日在门口嘱咐着“早些回来,莫累着了”,这份凡人间普通又诚挚的母子之情,让他觉得弥足珍贵。

故而,无论在桑家瓦子的演出多忙,每日收工后,相柳都要去观前孙娘子糕饼店买些甘露饼和玉屑糕带回来给冯母。虽然每次冯母接过相柳手上的糕点时都会抱怨一句“又费这银钱作甚”,可母亲眉眼嘴角的笑意,相柳看得清楚,他心中便也就欢喜了。

子欲养,亲还在,那一刻,他觉得人间的幸福,大抵也就如此了罢。

凡尘时光,总是格外匆匆。

三年后,冯母因年迈体弱,终是卧病在床,不久后便药石无灵,已到弥留之际。

相柳心中一惊:是自己忘了,凡人寿命向来都是如弹指一般,短暂又无常,莫非,这段缘法竟如此匆匆?

相柳在服侍冯母喝完药后,打算明日去齐云楼求问五娘,看看可有丹药能缓解母亲的痛楚。

翌日,相柳打好水正准备为母亲洗脸,推门却发现原本已病得昏睡了多日的母亲,突然精神好了许多,竟还能坐起来了。

听到声响后,冯母朝相柳招了招手,笑道:“孩子,过来。你叫甚名呀?”

相柳一愣,道:“娘,您可是迷糊了,我是您儿子岐哥儿啊。”

冯母闻言,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你不是岐哥儿。”

此话一出,相柳心中咯噔一紧,他忙摸了摸自己的头,没现原形啊!不对,娘眼睛坏了,现原形她也看不到啊!

默默良久后,冯母又道:“孩子,这三年来,多亏了你悉心照料,若不是你,老身恐怕早就是漏泽园中的一堆白骨了!老身虽然眼瞎了,心却不盲,你真真是个好孩子!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你若真是岐哥儿就好了!”

“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相柳见母亲这般说,也不打算再隐瞒了。

“都说母子连心呐!宣和元年端午节前,老身正在为歧哥儿做长命缕,可不知怎的那日总是心神不宁,长命缕也不小心弄断了,这是大凶之兆啊!后来我就经常梦见歧哥儿,他说他在水底好冷好黑,他说他想回家……”说到这里,冯母已是泪流满面。

“那日你在金梁桥街西找到我时,我摸到那个长命缕,便知道我儿确实出事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可你的声音和歧哥儿是那么的相似,我便私心想着或许是菩萨真人可怜我这个瞎眼婆子,才将你送到了我跟前,便当是一场美梦罢!”

“这几日我心里越发的清楚,是梦也该醒了!这把老骨头要下去找老头子和歧哥儿去了。这三年来,你孝顺懂事,在我心里早已将你当成亲儿了。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可惜娘的眼睛不中用了,真希望能够看看你长什么样,也算全了这三年的母子情谊,你真真是个好孩子。”冯母一边说着,一边慈爱地摸了摸相柳的脸。

相柳伏在床边,亦是红了眼眶道:“娘,我叫相柳,是在河湟之地修行的……妖怪。歧哥儿为国捐躯,他是大宋的好儿郎,是英雄。您放心,我已将歧哥儿水葬,水是世人的生命之源,亦是亡者的美好归宿。也是因着他留在这长命缕上的执念,这才指引着我来到了东京,有了这段缘法。”

“歧哥儿……歧哥儿也是个好孩子。”冯母失声喃喃道。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真真切切听到歧哥儿战死沙场的消息时,冯母还是忍不住地心痛。

“娘,我是个妖怪,很久很久以前还犯过错误,您还认我当儿子吗?”相柳问道,眼神中既忐忑又期待。

“傻孩子,都是自家的孩子,哪有不认的?人也还,妖也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冯母摸了摸相柳的头宽慰道。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冯母不知道,她这一句话,竟让相柳解开了数万年的心结,他终于可以卸下曾经那些罪恶的包袱,用一颗感恩与博爱的心,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继续为水族守护着人世间。

“相柳,往后你要好生照顾自己。花钱莫要大手大脚,多攒些钱,将来娶个好姑娘……好妖怪,好好过日子,知道吗?”冯母柔声道。

“娘,知道了。我现在可是桑家瓦子的台柱子。我演的水傀儡戏官家看了都说好!”相柳忙点了点头,宽慰道。

“那就好,那就好啊!你有门手艺能养活自己,娘到了那边也就放心了。只可惜,娘看不到你的脸,也看不到你的水傀儡戏了……”说完这句话,冯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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