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旧事)
实际上,当年大禹并未能将相柳斩杀。
大禹借助轩辕剑之力,只是斩下了相柳九头中的一个头,相柳并未因此死去。他的血液流淌成了一个巨大的毒液沼泽,沼泽之上更是瘴气弥漫。
大禹试图用息壤填平沼泽,却三仞三沮,始终无法成功,无奈只好上昆仑山求助父神。
父神在听大禹说完事情原委后,沉吟许久后道:“此事或许另有缘法。”于是,便派了五娘前去协助处理。
那时五娘并不知道斩杀一个恶贯满盈的妖兽能有什么缘法,没多想便与大禹一同来到毒沼泽,看到了倒在沼泽中奄奄一息的相柳。
五娘见这妖兽身形巨大,确实恐怖,一路上又听大禹历数了这厮犯下的种种罪恶,便心一横,飞身至沼泽之上,祭出了碧焰符,想着一把火将这厮连同这片毒沼泽一块烧得渣渣都不剩,也就一了百了了。
就在这火光石电之间,五娘看见八个水傀儡正神色悲戚却又满脸坚毅地冲出来挡在相柳前面,一副要誓死保护相柳的样子。而那弥留之际的相柳,竟在这时吐出了许多的蜃云。
五娘因看水傀儡一时分神,不想蜃云弥漫,霎时间便将她包裹住了。
五娘只觉如坠烟海之中,眼前所见的是一片迷离恍惚影像。缥缈虚无中,五娘祭出离火,终于拨开了层层迷雾,在云箓太虚的尽头处看见了相柳内心最深处的执念。
那执念便是他对共工至死不渝的忠诚——上善若水,忠诚永存。
蜃云中,五娘看见了相柳过往的片段,仿佛是发黄老旧的古籍,一页一页极其缓慢地倒带。
鸿蒙初辟之际,天地间灵力充沛,因而有许多生灵得以化生成形,相柳亦是其中之一。他化生之后,在四海八荒漫无目的游走,是非不辩,善恶成谜。
一日,相柳吃饱喝足后,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正晃动着九个头懒洋洋地在不周山下晒着太阳。
因缘际会,恰逢水神共工来此视察水情。
共工见相柳蛇身九首,且天生神力,想着若是招揽过来加以训练,来日必能成为水族部落的一员猛将。于是,共工笑着走向了相柳。
这厢,相柳忽见一个同样也是蛇身人面、满头红发的长者朝自己走来,那脸上洋溢着慈祥和蔼的微笑,心中顿觉十分亲切。
几句交谈下来,共工发现相柳虽冷面寒目,煞气十足,可细细观之,他这九个头、十八只眼睛中分明透露着一股清澈的懵懂,如白纸一般的神兽更好教化,共工心下欢喜,当即认了相柳为义子。
彼时相柳也不知道义父义子是什么意思,只是当共工笑着轻抚自己的头顶时,内心充盈着一种莫名的温暖,这种感觉竟比吃饱后晒太阳还要舒服惬意。
他歪着九个头,惬意地伏在共工膝上。
共工见状大笑道:“果真是吾之好儿!”而后,共工施法点水成人,送予相柳作为见面礼,谓之水傀儡。
这九只水傀儡上岸后围绕着相柳且歌且舞。
“土反其宅,
水归其壑;
昆虫勿作,
草木归其泽。”
相柳自化生以来,一直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从未有过玩伴。忽而一下子收到共工送的这九名水傀儡,像是凡间孩童收到玩具般,心中欢喜至极。他将九只水傀儡顶在头上,扭动着蛇身,跳入不周山下的河流中嬉戏玩闹,好不快活。
自从之后,相柳便一直跟在共工身边。
数年后,相柳修为有成,已能帮着处理水族部落中的很多事物了。水族部落主要负责四海八荒的水利事物,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诸生之宗室也,万物莫不以生。故水族部落的责任自是重大。
这一日,相柳奉共工之命,前去箕尾山下疏通河道。
疏通几条河道对此时的相柳来说已是小事一桩,很快便完成了任务。却不想在回程的路上途径姑幕国,与穷蝉狭路相逢。
穷蝉是颛顼的儿子,他们的部落以火为图腾,崇拜火的力量,族内保留着天地间第一簇火种,地位尊贵非常。
自古水火不相容,穷蝉见来者只不过是水族部落共工的一个义子,心中更是不屑,便开始出言奚落,言语间不仅瞧不上水族部落,更是对共工也出言不逊。
相柳闻言大怒,他懒得同穷蝉同饶舌,想着今日便教训一下这厮,也好教他知道水族部落不是好欺负的。
一番缠斗后,相柳驱动水傀儡结成九阴水波阵,将穷蝉困在阵内。该阵势圆转浑成,内含水道浮天载地之力量,变化无穷无尽,加之九个水傀儡配合的天衣无缝,不露丝毫破绽,围的穷蝉只能做困兽之斗。
相柳倒也没有想要穷蝉的性命,围困之后只是让水傀儡们绵绵而上以水击打,招数并不狠辣,只待穷蝉服了软便也就罢了。
那穷蝉见一时不得脱困,在这水阵之中也施展不出火术,便心生一计,口中直道:“方才是我言语冒失冲撞了,还望相柳兄高抬贵手。”
相柳见穷蝉已道歉,也不欲为难他,便停了水阵,招呼着水傀儡们准备回家。就在水傀儡们蹦蹦跳跳朝着相柳奔去时,不想穷蝉突然发难,一道炽红的火焰从他手心腾起,火焰好似一把利剑,朝着相柳的头狠狠斩去。
火光石电间,相柳揽过身边的几只水傀儡往旁边一滚,堪堪避过火剑,还未来得及起身,穷蝉又是迎面一剑。
就在此危急时刻,一只水傀儡从相柳怀里跳了出来,冲上前拼死挡住了那一剑。
只是,区区一只水傀儡,又如何能挡得住穷蝉杀气腾腾的火剑呢?很快,那只水傀儡便被火气灼伤,倒在了地上。
“小八!”
赢得了片刻喘息机会的相柳,眼见水傀儡小八为救自己而惨遭毒手,心中再也顾不得部落间的和平了,眼中陡现森然的杀意,咬牙切齿张着九个血盆大口嘶吼穷蝉扑杀过去。
霎时间狂风突起,水雾弥漫,只见相柳显出原形,凛凛的九道寒光从他口中喷射而出,如万年寒冰之刃直插穷蝉心脏而去。
穷蝉试图用火剑抵抗,可一把火剑又如何能抵挡住煞人的九把寒刃?
不多时,便传来了穷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穷蝉方才挥剑的右手已被斩下,相柳伸出一个头,一口便将那断手吞入了口中。
“今日便要用你的命,来祭奠我的小八。”说罢,相柳晃动着九个头,径直又朝着穷蝉扑去。
“相柳公子手下留情!”
一道火光自姑幕国飞来,话音一落,只见一位红发红眉红鬤的长老向相柳求情道:“我家公子年幼无知,还望相柳公子看在我家主公颛顼的面上,且放他一条生路罢!”
“那我的小八就白白挨了他这一刀?”相柳质问道。
那长老看了看相柳怀里奄奄一息的水傀儡,又看了看断了一只手倒在地上的哼哼唧唧的穷蝉,沉吟片刻后安抚道:“水傀儡乃是水之精魄,共工大神乃水族始祖,霸九州、伯九友,公子何不速速归去,想来共工大神或还有法子可救。至于我家公子,小老儿定将他交给主公颛顼,严加管束,来日必给水族一个交代。”
相柳听闻那长老说小八还有救,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抱着小八、领着其他几个水傀儡,便匆忙赶回去了。
回到水族部落后,相柳将事情原委禀告了共工。共工查看了水傀儡后,只道:“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小八被火精灼伤,一时之间难以重聚精魂,你速将小八带去不周山下,安置在水阵结界内,以水之博大至柔慢慢抚慰,来日若有缘法,小八或可重生。”
相柳得令,忙带着小八去了不周山。
七日后再次回到水族,见族中似乎气氛有些不对,细细打听后才知道在自己启程去不周山之后,火族那边便派长老使者来了水族讨要说法,只说相柳到姑幕国寻衅,无故打残了穷蝉。
至于共工是如何打发了火族长老使者,此间细节旁人便不得而知了。
那时的相柳还不知道,自古水火不相容,在炎黄部落联盟内部,共工与颛顼早已为着争夺最高领导权而明争暗斗许久了。此事之因果缘法,冥冥中似早已注定。
他只感念义父为了保护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
当夜,相柳在共工处理完事物后,悄悄进了水室,旁的话也不说,就只跪在那里。
共工见状,问道:“那日匆忙,为父倒还没问你,可曾受伤?”
“没有,一点皮外伤而已。”相柳说完,又挺直了腰杆补了一句:“儿子没打输,火族穷蝉那小子比我伤的严重多了。”
“臭小子!好!众子中唯有你最似吾!”共工闻言,不怒反笑,后又问道:“我共工氏早已是一个煊赫的古族了,向来以治水闻名,水之道,无穷无尽,无始无终,你来水族也有些日子了,你且说说水有何力量?”
相柳思索片刻后答道:“水联通着四海八荒,九州大地,从生到死,从暗到明,水能给予一切,也能剥夺一切。”
共工闻言,连声叫好:“当真是吾之好儿!从今以后,每天这个时辰,你都来水室,为父要亲自教导你。”
一晃又是数年,相柳原就天赋异禀,加之又有共工的悉心教导下,修为更是日益精进。
“义父,您是水族始祖,自能主宰一切。”
“相柳吾儿,四海八荒内,凡水流淌之地,皆是为父之精魂所在。”
这是水族共工与火族颛顼决战前一晚,共工、相柳父子二人在水室的对话,也是最后一次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