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榖草)
温蔓菁已昏迷了三日。
自那夜在州桥夜市受到惊吓后,温蔓菁回家后,突然发病,高烧不止。
栢郎中带着栢南星过来一同施针用药后,烧虽退了,可人却依旧未见大好,一连三日昏迷不醒。
温大娘子见女儿这般模样,伤心地在一旁抹眼泪:“这孩子命苦啊!打从娘胎里出来身子骨就弱,当年有个赖头和尚曾云游到汴京,来店里讨水喝,我见那和尚脚上的草鞋已烂了,便拿了双新做的布鞋送他。那和尚见了蔓菁,只说这孩子前世凄惨,轮回之时又少了一魄,恐不是有寿的,要化了她去。
我与官人就此一个独女,如何舍得?那和尚又说,若是不肯,只需在孩子及笄前找到榖草,引魂魄归位,便可平安了此一世。说完便出了门去。待我追出去想要问个明白时,街上却早已不见了那和尚的踪迹。”
“榖草……”栢南星听大娘子说到昔年这段旧事,心中惊诧不已。只是自己学医辨药数年,似乎并未听闻过有榖草这一味药,这榖草真能治蔓菁的病?便是能治,榖草又要去哪里寻?
温掌柜也在一旁叹气,看着栢南星道:“唉!这些年多亏有你父亲帮蔓菁调理着,我只当孩子是体弱,什么魂魄、榖草这些玄奇之事,我只是将信将疑。因开着这家丑婆婆药铺,平日里收取药材时,也总是要多问采药人一句可认识榖草,但他们皆言不曾听闻有此药草。”
说着,温掌柜想起此前有个老采药人说的话,又补充道:“倒是前些日子,有个老采药人,说他小时候曾听过一个故事,传说在嵩山最东面的大騩山,生长着一种灵草仙葩,一株草上同时开着青花,又结着白果,食之可令枯骨生肉、魂魄重聚。不过到底只是传闻,并未有人真正见过。”
栢南星见蔓菁此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命悬一线,心中又是心疼又是焦灼。这传说中的榖草,现下是蔓菁唯一的希望了。
“父亲,温伯伯,温伯母,让我去大騩山找榖草吧!纵使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为蔓菁妹妹搏上一搏!”
栢南星收拾行囊,朝着嵩山最东面的大騩山出发了。
大騩山。
峰峦竞秀,嘉树四合,药草繁多,绝无人迹。
何也?
只因山中有一精怪,名曰犭多(yi,二声)即,又称火火兽。传闻这火火兽体形高大,猩红的嘴巴,赤红的双眼,身后托着一条白色的尾巴,性情暴躁,悍猛力大,没事就喜欢在大騩山的南坡喷火烧土玩。
天长日久的,南坡竟被他淬炼出许多黄金来,远远望去,金光闪闪,甚是耀眼。
此时,已在大騩山中苦寻榖草多日的栢南星,也注意到了南坡的金光。
“想来灵草仙葩,自是不同凡品。大騩山这南坡处金光闪耀,必有缘故,我得过去一探究竟。”栢南星一边想着,一边往南坡爬去。
所谓望山走倒马,看着似在不远处的南坡,栢南星竟爬了一天一夜才到。
这十几天在大騩山,可谓是行路难,难于上青天。栢南星出发前虽带足了干粮和药物,但是大騩山久无人迹,山路崎岖,又多歧路,这一路跌跌撞撞,腿摔伤了,一身早已是衣衫褴褛,不成人形了。
破晓时分,曙光划破天际夜幕,金乌之光再次照耀着大騩山,栢南星匍匐在地,抬眼望去,山中一片生机盎然、拂晓清平。
南坡之巅,金石之上,赫然生长着一株灵草。
这草形状像蓍草,长着绒毛,栢南星眯着眼再细细一瞧,这草竟同时开着青花,又结着白果。
这就是传说中的榖草!
栢南星心头一震,难抑心中的激动与狂喜,朝着那株榖草爬去。一时间,这十数天的焦灼、艰辛仿佛荡然无存,只觉精力充沛,神清气爽,这大概就是信仰的力量吧!
待爬近草身时,栢南星颤抖着双手,想要摸一摸这传闻能令“枯骨生肉、魂魄重聚”的灵草。
刚伸出手时,栢南星突然感觉自己似是被提溜了起来,悬在空中,紧接着脖颈处一股热气喷来。
他战战兢兢扭头一看,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红嘴红眼的怪物!
“啊!!!”栢南星被吓到尖叫起来。
“啊!!!”那精怪也是许久不曾见到凡人了,听见栢南星那杀猪般的叫声,他也吓到了,跟着叫起来。
尖叫中,四目相对,气氛委实有些尴尬。
那精怪叫着叫着,一时没把握好尺度,嘴里开始喷火。
火燎到栢南星身上,他挣扎地更是厉害了。
精怪见状,慌乱中忙把这凡人仍到地上,不停地用脚踩上去,试图灭火。
这一摔,加上一顿乱踩,栢南星五脏六腑早已是被震得七荤八素,继而昏死过去了。
这精怪正是火火兽。
火火兽生于天地间,浑浑噩噩的,一直生活在大騩山。
某一年,一位神女偶然间路过大騩山,她穿着月白窄袖对襟长褙子,浅青襦裙,头上绾着随云髻,发髻上斜插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簪,清丽出尘,仙肌神骨。
火火兽见状,不由得匍匐在神女身前,眼巴巴地望着神女。
那神女见到火火兽,柔声道:“过了这许久了,竟还未觉醒?罢了,今日既遇到,也是你我的缘法。”说完,神女双手抚过火火兽的灵台,火火兽瞬间觉得自己原本混沌的神识开始变得清明,他觉醒了。
神女走时,又指点了火火兽修行之道,那句话火火兽一直牢记心中——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乎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于是,为了“和其光,同其尘”,只要阳光照耀到南坡,火火兽便开始在南坡同步喷火,日复一日,从未间断。显然,他还没有真正在领悟到和光同尘的内涵,这是题外话了。
此时的火火兽,看着眼前这凡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很是焦虑慌乱,围着栢南星不住地绕圈圈:“我不会是造了杀孽了吧?凡人这么不耐造吗?”
山中岁月长,林深不知处。
一晃已过七日。
这几日亏得火火兽每天从山涧处打来泉水,给栢南星灌了下去,算是勉强保住了最后一丝生气。
正当火火兽托着腮一筹莫展之际,不曾想那神女竟又来到了大騩山。
火火兽喜不自胜,跳到神女面前,咿咿呀呀比划了半天。
神女应该是没看懂,她挥了挥手,道:“火火,那边凉快,你去那里呆着!”而后,径直走到了栢南星身前。
火火兽闻言,果真老老实实地走到南坡一阴凉之处,坐下来后目不转睛地看着神女和地上的凡人。
只见神女伸出手抚过栢南星的头,探寻着他前世今生的记忆。
前尘,往事,神女静静感知着栢南星生命中的一幕幕。
“世事流转,一切皆有缘法。前世你们缘浅情深,今生,你既能踏入齐云楼,抱走白骨哀,为了救她只身进大騩山寻榖草,一切便有了新的机缘。” 神女喃喃道。
火火兽在一旁见神女面色似有哀伤之状,心道:这凡人不会真的死了吧?完了,造下了杀孽,会不会被天雷劈啊?被天雷劈会不会很疼啊?哎,凡人也真是奇怪,没事跑到深山老林里来作甚,就为了看南坡上那棵……草?
那棵草有甚好看……等一下,那草好像跟别的草还真不太一样!
要是把这草拔了送给他,是不是可以稍稍弥补些罪过,将来少挨几道天雷?
念及此,火火兽跳到神女身旁,轻轻拉着神女的衣袖,爪子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人,又指了指南坡上那棵草。
金石之上,榖草随风摇曳。
“这榖草……”
话音未落,火火兽风驰电掣般冲到南坡上,一把薅下了榖草,又流星赶月般回到了神女跟前,将榖草呈上。
神女笑笑,接过榖草放入栢南星手中。
“这便是新的机缘,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