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此刻抱胸,静静站在湖边。他的目光顺着湖面朝岸上移,先看了阳泉君一眼,随后又看向晏修,似乎在思索。
晏修被阴冷目光盯的浑身不爽,扭头找目光的来源,左看右看寻寻觅觅,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罪魁祸首。
对上吕不韦的眸子,晏修做了个鬼脸。
吕不韦瞧见了,一甩袖子,扭头就走。
明明抠人家车上的珠子,还大言不惭向他要钱,晏修现在有些后悔刚才的举动,挤过人群,跟在吕不韦的后面。
此时,站在窗前的华阳夫人,从高高的楼宇朝下望,盯着那滩平静的湖水发呆。
红狐尾巴无力地依附在她的肩膀上,鼻腔喷出来的气向周围扩散,所到之处,物件纷纷锈蚀腐烂。
“你去把缚鬼绳毁掉,那些该死的道士!”红狐盯着湖面,尖声吼道。
“.....”华阳夫人呆呆地倚在窗边,四肢僵硬,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
被雷劈焦,尸体四分五裂,没有转世轮回的机会,这是妖的下场。亲眼看到的东西,总比想象中的场景更有冲击力。
她从小就知道人们讨厌妖怪,尤其害人的妖怪。她讨厌妖怪,害怕妖怪,恨不得这群异族全部消失!可笑的是,她恰恰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关上窗,室内恢复黑暗和寂静,华阳夫人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她的眼泪已经在虚与委蛇的算计中流尽,现在既不会哭,也没办法笑。连她最熟悉的欲望和野心,也勾不起兴趣去谋划。
等晏修追上吕不韦,发现他正坐在一处凉亭,安安静静地看着花草。
晏修挠挠头,从袖口里掏出一棵千年人参,笑嘻嘻地走过去。
“哥们,我给你带来了好东西。”他走过去,将人参放在石桌上,骄傲地用两根手指叩响桌面,噔噔作响。
吕不韦瞧见人参,先是惊讶,随后冷哼道:“铁公鸡竟然也有拔毛的一天。”
“嗨!”晏修拍桌子,蹭的站起来,语气不善道:“你这人说话忒难听,什么叫铁公鸡?!我不是来赔罪了吗?”
吕不韦将人参收进衣袖,微微笑道:“礼轻情意重,我收下这份薄礼。”
晏修语噎,坐在吕不韦身旁,翘起二郎腿,“收下就收下,还挑刺。”
吕不韦捋平衣袖,话锋一转:“你看那水鬼时神情疑虑,为什么?”
“为什么?我担心府中看不见的地方藏着其他鬼。”晏修回道。
“心怀恶念,妖孽自至,你若正心,便不会看到妖邪。哪有那么多的鬼怪邪祟让你我碰上,想太多了吧。”
“在道士走后,缚鬼绳一直朝后院飘,铃铛也比之前晃动地剧烈。这是我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的吗?”晏修指向后庭,神情晦暗不明。
“有也罢,没有也罢,干我们什么事?只要不妨碍办事,谁关心它的死活。”吕不韦拍打袖子上的尘土,语气冰冷:“别忘了此行的目的,我们是来帮异人找到稳固势力,不是去多管闲事的。”
“如果是善,那正好,妖鬼理应和善人一样顺遂,不去管它。如果是恶,恶鬼害人要除,恶人害人也要除,不斩草除根,它还会祸害好人。”晏修回道。
吕不韦念道:“俗话做人要外圆内方,圆滑却不世故;你却外方内方,早晚要遭受磋磨。”
“晚上阳泉君设宴,华阳夫人的姐姐也回来,可以从她下手。”异人起身,“你晚上也跟着去吧。”
“那鬼难道在贵人身上?”晏修想从异人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没有火眼金睛,怎么知道鬼在哪里。”异人起身,走出凉亭。
*****
夜色暗涌,天上镶的红月亮只露出一半。
沉闷的树底下藏着巨大的红眼睛,黑猫儿踮着脚,重叠的影子从楼上越过去,墙头儿穿过一众侍卫,眯着眼趴在门庭前的躺椅旁。
吕不韦的贺礼已经到府上,华阳夫人却因为身体不适,此次没有出场宴席。
华阳夫人的姐姐宣候妇坐在一旁,玉液酒里的倩影美艳动人。她的目光投向吕不韦,深深看着这位儒雅英俊的公子。
自丈夫宣侯离世,她很久没有过这种春心萌动的时刻。现在的一切大概是上天垂怜,天赐的良机,她势必要抓住。
宣侯妇举起酒杯,眉目潋滟,“吕商人闻名列国,窃以为得此一见实乃荣幸之至,贫妇敬您一杯。”说罢,轻抿杯盏,言笑晏晏。
吕不韦正想搭上宣侯妇这根绳结,此刻也站起来举酒回敬,“鄙人不才,夫人谬赞。”
将杯里的酒水喝完,他俯身对身旁的小厮耳语。小厮听闻后,连连点头,从帷幕后退出了门。
“夫人光彩照人,美艳无双。鄙人恰从赤水古道得到两个辟水琉璃,愿双手奉上,为您这轮皎皎明月增添一点微不足道的光辉。”
“辟水琉璃,留存周王朝王姬神力的玉石。你竟然有这种宝贝。”宣侯妇满面春光,神采奕奕。
不一会,小厮抱着木盒进来。侍女接过宝盒,打开盖子,里面的赤色琉璃在灯盏下闪烁。
琉璃比玉器更加稀少珍贵,赤色正丹的琉璃为天下孤品。
宣侯妇越看越喜欢,捻起琉璃串,在灯光下仔细观赏,手中珠串的美丽光泽好像一簇飘渺的焰火。
没过多久,她将琉璃串戴在手上,满意地笑了。此际,无数流萤从琉璃串中飞出,盈盈一水间,皓腕凝霜雪。原本珠黄无光的脸,现在和露珠一样水润饱满。
众人纷纷看向宣侯妇,觉得此刻的她美艳非常,面颊如傍晚火烧的流云一样耀眼。
“真是好东西......”瞧见自己吹弹可破的肌肤,宣候妇感觉自己似乎回到未出阁的时候,像豆蔻少女一样稚嫩无暇。
“得以陪衬夫人荣光,是宝物的幸事。”吕不韦礼貌回道。
晏修站在一旁,忍不住翻白眼。
这人既虚伪,又善用花言巧语迷惑人心,阿谀奉承,仰人鼻息,他实在喜欢不来!
宴席灯火摇曳,宾客推杯换盏,甘滑盈几,罗衫轻旋,舞女水袖轻拂,婀娜似凌霄飞仙。
宣侯妇毫不掩饰对吕不韦的喜爱,频频起身敬酒,看向他时媚眼如丝,缠绵悱恻。
宴席一直持续,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停歇。
黑猫一轱辘撑起身体,伸个懒腰,悄无声息地跳上屋檐。
门外下起淅沥秋雨,潮湿阴冷的风钻进窗柩,猫儿抓住楼阁间的栏杆,幽绿眸子左右张望,爬进黑暗的房间。
红狐趴在华阳夫人肩上,赤色眼眸紧紧盯着庭室中的阑珊灯火,面目狰狞凶恶。
华阳夫人在栏杆前愣愣地看着,淋了一身雨,丝毫未觉,面色此刻已经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