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跑了半个时辰,李元吉突然瞥见齐欢的身体就像随风摇摆的野草一样,顺着战马的颠簸左左右右地来回晃荡。
就在他又歪到这边,而且眼看着就要栽下去的时候,李元吉立即探过身体,伸长手臂,紧紧地拖住他的后背,然后一脸着急地询问起来:“齐大哥,怎么了?”
齐欢抬起脑袋,弱弱地回了句:“没事儿。”说完还特地冲李元吉展颜一笑。
李元吉立即看出了异常,只见他脸色惨白如雪,眼神飘忽不定,整个人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看不到丝毫的精气神。
李元吉大惊失色,立即大喊:“齐大哥,你怎么了?”喊完赶紧低头去查看他的身体状况。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真吓得李元吉毛骨悚然,心惊肉跳。只见齐欢整个腹部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而且猩红的血液好像还在不停地往外涌,然后顺着衣角哗哗地往下流,下面的马背也已经鲜血淋漓,一片血红。他当即惊恐地大喊起来:“齐大哥,怎么受伤了?什么时候受得伤?”
“怎么回事儿?”听到李元吉的惊叫,王老头儿立即转头。
“没,没事儿。”齐欢急忙捂住肚子。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他整张脸已经痛得完全变了形。
看着他血淋淋的肚子,王老头儿立即明白了其中的问题:战马跑得越快,颠簸得肯定越厉害,这样的折腾对于正常人尚能勉强承受,不过对于受伤之人,特别是受得是刀伤之人,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了。经过这半个时辰的颠簸,这小子肚子上的伤口肯定是崩开了。
他赶紧转头查看另外几个伤员,只见他们的情况也都如此。“吁”,他赶紧拉紧缰绳,把速度压下来,他必须要给这几个伤员重新包扎一遍,然后歇一歇,否则他们的小命恐怕就要不保了。
哪知就在众人手忙脚乱地给受伤的袍泽包扎之时,后面警戒的骑卒突然大喊起来:“快看,快看,那是不是契骨骑军?”
听了喊声,大伙儿赶紧扭头张望,只见后面果然钻出一大片密密麻麻地小黑点。
“糟了!”王老头大惊失色,那绝对不是什么商队、牧民,肯定是一支骑军,而且规模绝对小不了。他暗暗心惊:“他奶奶的,他们不会是倾巢而出了吧。”
见情况不对,李元吉立即问:“王爷爷,怎么办?”
王老头儿赶紧大喊:“上马!立刻上马!”
众人立即翻身跃上战马,现在可真得是在逃命。
王老头儿立即扬起马鞭,可就在落下去的时候,又不放心地看了看齐欢和另外几个伤员。这几人的伤势他一清二楚,知道若是跑起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时他们的境遇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屋漏偏逢连夜雨。跑,就得先眼睁睁地看着这几个孩子痛苦地死掉,不跑,那大家就要全留下来陪葬。
“干他娘的,怎么办?”王老头儿一时难以抉择,对着大腿猛捶了一拳。
见王老头儿犹豫不决,脸上尽是纠结、无奈,齐欢立即出口相劝:“王老,快跑,用最快的速度跑,我能抗得住。”
“是啊,王老,我们没问题,赶紧跑起来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其他几个伤员也立即齐声附和。
对他们来说,死,不是不可以,但要拖累其他袍泽,绝对不行!
王老头儿没有理会这几人的呼喊,只是淡定地转过头,又看了看那一大片正高速飘过来的小黑点。想着:或许自己眼花了,其实那里什么也没有,又或许那就是一支普通的商队。
见王老头儿无动于衷,齐欢猛一咬牙,高高挥起马鞭,对着胯下的战马狠狠地抽了几下。
战马立即嘶鸣起来,紧接着马蹄一蹬,立即如风一般猛窜出去。
此时此刻,齐欢只有一个念头:既然你们不忍心,那就让我自己来!
见齐欢冲出去,李元吉立即大喊:“齐大哥,你干什么,快停下来。”
剩下的几个伤员见状,立即有样学样,纷纷打马,如一支支离弦之箭,快速冲出去。
“驾!”王老头儿一行人立即加速追赶,一边追还一边喊:“快停下来,我命令你们停下来。”
“驾驾驾!”王老头儿不喊还好,越喊齐欢便加快了抽打战马的速度,越跑越快。
在这种颠簸中,齐欢察觉到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立即奔涌而出,如小溪一般。他赶紧按住肚子,拼命咬紧牙关,心里默念:“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
然而,随着速度的加快,他身体的情况也开始迅速恶化,没过一会儿,他的视线便开始变得模糊,好像叠加了一层诡异的重影,然后两只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好像连缰绳都快要握不住了。
趁齐欢头脑迷糊,速度慢下来的时候,王老头儿一行人终于追了上来。
“你小子疯了。”王老头儿立即大声责骂,“你以为......”然而话只说了一半,他的嘴巴就像突然被封住了一般,再也张不开。
只见齐欢的身体岣嵝着,脸色惨白,两只眼睛黯然无神,已经失去了光彩,看上去直让人觉得里面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齐欢慢慢地转过脑袋,对着王老头儿咧了咧嘴,他很想笑一下,但是脸已经僵住了,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
李元吉再也绷不住了,两行热泪哗哗地流了出来,立即张嘴,痛苦地喊起来:“齐大哥,我求求你了,快停下,快停下来吧。”
“驾!”齐欢再次提速,丝毫不为所动。
见此情形,李元吉立即探过身体,想要去夺他手里的缰绳。
“你住手!”齐欢厉声大喊,“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更不要浪费生命,情况紧急,你们赶快跑起来,全力跑起来,一定要跑出去,跑回大楚。”
李元吉可不管齐欢说什么,瞧准了时机又探出身体抓过去,他就一个想法,就是要让齐大哥立即停下来。
然而,就在李元吉就要抓到齐欢手里那根缰绳的一刹那,一只大手突然抓住了他背后的铠甲,然后使劲一拉,一下把他拽回马背。
李元吉大吃一惊,立即回头,是王爷爷,他的一只手正抓着自己的铠甲。
“为什么!!!???”李元吉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然后又连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拉我,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齐大哥去送死吗?我不答应!”他心如刀割,痛苦地嘶吼着,整张脸都扯得变了形。
看着李元吉突然暴跳如雷,王老头儿立即呆愣当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温和得像个大姑娘一样的孩子会突然变成这样。
“我做错了吗?”看着李元吉如此反应,他第一时间对自己刚才的行为产生了一丝怀疑。不过转瞬间又肯定了这样的做法:不,我没做错,我必须这么做。
不被情绪左右,趋利而避害,两害相较取其轻,这些都是王老头儿做决定的准则,也是成为一个出色将领的基本要求。这个时候放弃几个人便可挽救更多的人,他感觉自己没做错。
“王老,我们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看着齐大哥像这样死在我们眼前,我们不跑了,不就是几个契骨骑卒嘛,有什么好怕的,杀就是了。而且这几天我们已经杀了多少了,早他娘的赚大发了,就算是死也值了。”萧虎也不想跑了。
“对,不跑了,跟这帮狼崽子拼了。”
“我们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比亲兄弟还亲,好兄弟,一块儿生,一起死!”
“对!”
......
剩下的骑卒纷纷发言,为了兄弟,他们毫无畏惧。
王老头儿一时无言以对,他当了大半辈子的兵,虽然在最后的三十年里干得是地下工作,但该杀得人他一个没少杀,该打得仗他也从未落下。什么父子情、兄弟情,哪一样他没在战场上见过,见多了,看惯了,他自然就都看穿了,心也练就如钢筋铁骨一般硬了。但这群小伙子不一样,他们还正处于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年纪,思考问题的方式肯定和他不一样。
“哈哈哈!”,齐欢仰天大笑,他真得在笑,完全是发自肺腑的,开心地笑。随后看着左右的袍泽,动情地喊起来:“哈哈,咱们这几天干得事情件件都是了不起的大事,这趟草原之行咱们来值了。而且有你们这样的好兄弟,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随后话锋又是一转:“但是敌人还没有杀完啊,兄弟们,你们肩膀上的任务还很重啊,你们还有更多的仗需要打,还有更多的狼克骑卒等着你们去杀,还有更多的老百姓等着你们守护,你们得活着啊。”语气里满是骄傲,满足,期待。
说完一番肺腑之言,他又转头看着王老头儿,脸上尽是恳求:“王老,我不行了,马上就不行了,肯定跑不出去了。我听说军人最后的荣耀便是光荣地死在战场上,我不想再跑下去了,我不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仓皇逃命。所以,王老,我,齐欢,申请出战,请您批准!”
“王老,我,万得财,申请出战,请您批准!”
“王老,我,赵满意,申请出战,请您批准!”
“王老,我,魏福,申请出战,请您批准!”
“王老,我,胡传堂,申请出战,请您批准!”
“王老,我,李敬忠,申请出战,请您批准!”
“王老,我,陈又年,申请出战,请您批准!”
“王老,我,陈平安,申请出战,请您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