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
扶婳的声音伴随着不清晰的鼓点声响起,他躺在布满玉石的地上闭上了眼,那张素来一喜一笑都得宜的脸上长出了无数紫色的花儿来,从皮肉里长出来的,所以最根部带着一点红。
浅浅淡淡的红,和他母亲死的那天穿的那身红衣不一样的红。
其实,他母亲服毒死前他见过她的,而他也知道他的母亲马上就要死去了。
可他依旧静静的看着她毒发身亡,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自那以后他眼前就始终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红色,直到燕阕拔剑自刎死在他眼前的时候,那种红色就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红布,不仅包裹住了他眼前也紧紧的勒住了他的脖子。
终于,燕阕的死让这一切都变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很多年前一个教他剑法的先生说,他这样的人术法学得再好,剑练得再精进都是没有用的,因为他没有自己的道。
他之所有,不过一味慕强罢了。
难道强还不够吗?
——”你心里有一座迷宫,你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迷迷糊糊的,他好像睡去了,只是意识却清晰,介于半梦半醒之间他依稀看见了一点鹅黄。
燕阕,她最爱鹅黄或是碧绿的衣裳了。
明明亮亮的就像梨花照春水,鲜活得如他所见过的每一个新春。
她终于……终于愿意见他了。
她的眉眼渐渐清晰,像是从旧的回忆撕拉出来一样和煦的笑,弯着眼睛看着他。
“你是不是恨我了?”所以一死了之,所以午夜梦回从不入他梦。
他忍不住问,又不希冀着听见答案。
事实上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幻影罢了,怎么可能真的有问有答。
谁知道下一瞬他就真的听见了,听见了她说:“不恨,我只是不再爱你了。”
耳边忽而轰然一声,幻梦碎去,他睁开眼只瞧见了满目的光亮。
“你看见了什么?”
是扶婳的声音。
洛长宜:“……”
他静默,不太能说得出来话。
“你之所见,所听,都是他年旧日里曾见曾听的。”
是吗?
他很久以前就听见过答案了吗?
可是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听过了。
洛长宜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周遭玉石模模糊糊照出他的倒影,他开口问扶婳:“九姑,你说我还缺些什么呢?”
成为无人之境的强者,抑或是有一个全心全意爱自己的爱人,这些都是他曾经有过的,可心里那处空白从来没有被填平过。
“何必问缺什么,要看你到底想要什么。”扶婳的声音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不透一点人气儿。
把想要的都得到手来就知道缺什么了。
靠着野心和贪欲长大的人,失去这些以后和失去自我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他忘了,她不介意提醒他一回。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好像都没什么太多的意思,也没什么乐趣。
扶婳:“那就去寻,莫像个孩子似的。”只有孩子才会踌躇,才会惶惶不安,洛长宜不该有这样懦弱的时候。
沉默良久,他终是起身应声道:“明白了。”
不喜欢,那就都毁去好了。
洛长宜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怜乐楼。
其实他少有肆意妄为的时候,大多时候他都极力的要求自己克制,忍耐,力求冷静,平稳。
所以表皮完好,内里溃烂成泥。
洛长宜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生来如此还是只是受了诅咒的影响。
不过都无所谓了。
洛家统共一十六宅院矗立于城东,算起来大概也有几百年了,根基算不上多深厚,都是血骨铺就出来的。
他在洛家门前久久站着却不进门,门口守卫瞧着也心里踌躇,仔细打量着他脸色后才上前道:“家主,连大人正等着您呢。”
连屿,他怎么来了,他不是留在前线吗?
“让他来这见我。”
洛长宜决定好了的事情向来不会为寻常事情耽搁,只是能让连屿特意赶回来同他说的肯定不会是一般事务。
侍卫得了话,忙进去请连屿。
而洛长宜站在台阶下目光扫过那些深色屋檐瓦砾,门匾红柱,脑子里浮现的却都是它们化为一团黑灰的场景。
一片焦土,极致破坏。
……他想这么干很久了。
久到甚至可以追溯到年少时被罚跪在这石阶之下的时候,那天倒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不如今天暮霭沉沉,红霞低垂透出一股子糜烂意味,就好像这天暗下去以后就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真好啊,这样的天光配得上洛家的灰飞烟灭。
“主上……”连屿瞧见他嘴角含笑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不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因为他接下来要讲的话,大概对主上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说。”言简意赅。
连屿闻言仔细斟酌了言辞道:“碧华涧来讯说……燕姑娘在碧华涧王宫做客。”
主上上一次大动干戈找燕阙他是知道的,如今人被碧华涧拿住,何尝不是抓住了主上的软肋?
“哦?”
洛长宜听后意味不明的发出了个单音节,随后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反应不对劲,直看得连屿心慌。
洛长宜:“他们要什么?”慢条斯理甚至有些好奇一样。
“要请您去无间林面谈。”连屿小心翼翼。
主上近些年来愈发让人琢磨不透,心思诡秘难测,实在得小心对待。
无间林地处碧华涧腹地,主上如果要去就和单刀赴会没有区别。
洛长宜不知道望着哪儿出神久久不言,连屿不由自主的劝道:“您要去吗?其实这只是碧华涧空口无凭的说辞,连信物都没有,其实可能是假……”
倒是他这许多话叫洛长宜回神了一样,眸光流转间,他道:“无妨,我去。”
这也是好玩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