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一众学子,到了黄册库的当天下午,就开始了埋头苦干。
他们原本都是各个达官显贵人家里的公子,吃穿用度一应有人伺候。
可到了这儿,就不得不自食其力了。
除了白日里枯燥繁忙的工作之外,还有从外面运送进来的已经半凉的饭菜。
只要日头落山,整个黄册库便彻底陷入黑暗,没有半分烛光。
黄册库是绝对绝对严禁火烛的。
宋欢清原本每日日落后,都要回去。有几次实在是太辛苦,便收拾了空宿舍,住在了这儿后,才知道即使是晚上也不能点灯的。
国子监的学生们初来的第一天,便是一阵怨声载道。
唯有季折枝没有露出半分愁容,反而笑着与众人道晚安。
他们国子监的人与宋欢清不同,这一个月的时间都绝对不能离开黄册库。
就连在黄册库正常工作的人,没有重要的事,也都是不许随意离开的。
宋欢清,着实是个例外了。
“我看你今天没怎么吃饭,明日早上我帮你带点糖炒栗子吧?”宋欢清临行前,来到季折枝的面前问道。
季折枝行了一礼:“多谢宋姑娘。”
宋欢清明眸浅笑,冲季折枝挥手:“季夫子先回去吧。”
“我且送你。”
宋欢清的笑容僵了一瞬。
平日与宋欢清最熟悉的褚管事过来,叫走了季折枝:“季夫子您在这儿呢,我这儿有个数据对不上,您能来帮我看一看吗?”
季折枝应了一声:“好。”
回眸,同宋欢清挥了挥手,才转身跟着褚管事走了。
“好了大胆儿姑娘,咱们要启程了。”
宋欢清“唉”了一声,当即两手一张,负责掌舵的伯伯,单手抱起宋欢清,把她稳稳当当地放到了小船的正中心,笑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哈,太可爱了,幸亏你现在年纪小,若是再等个一年两年,怕是没人敢抱你了哦。”
宋欢清龇牙笑。
笑得比哭还难看。
真的不好意思,她害怕,她也不想笑得这么难看的。
第二日,宋欢清如约带来了一兜子的糖炒栗子,见了撑船的伯伯,立马分出去一半。
“都给我?”
宋欢清立马把剩下地护在了怀里:“不行,只能给一半?”
惹得伯伯抬手在宋欢清的脑门上点了一下,宋欢清的脸瞬间就变了。
“啊啊啊——”宋欢清一阵尖叫。
歪了歪了,她的身子歪了。
她要掉下水里去了!
好不容易才重新坐稳,宋欢清就看见了前头,正一眼不眨,明显错愕不已的季折枝。
完了,昨天晚上没有丢的脸,今天还是丢了。
想想她扶摇楼文墨节魁首的大名啊!
就这么毁了!
季折枝眨了眨眼睛,茫然地往其他人身上看。
见所有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季折枝才恍然明白过来。
待船只停靠上岸,季折枝朝着宋欢清伸出手。
宋欢清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弱弱地开口:“能……能在往前一点吗?”
季折枝一迈腿,上了船只,他本意是想扶着宋欢清下船的。
哪成想,宋欢清竟拉着他的胳膊,身子往上一趴,就指着他背出去了。
季折枝:“……”
季折枝的脸,唰地就红了。
他垂下头把宋欢清背下去。
宋欢清毕竟是个脸皮厚的,只一会儿就已经彻底从刚刚的窘迫状态中恢复过来了。
她把糖炒栗子递给季折枝:“答应你的糖炒栗子,快尝尝,还是热的呢,我今天起了个大早去买的。”
“褚管事,您也过来尝尝。”
宋欢清招呼着褚管事过来吃。
糖炒栗子很好吃,可惜堵不上季折枝的嘴。
季折枝声音温温柔柔,说出来的话,却如一把刀,把宋欢清刚刚装出来的淡定,扎的粉碎。
他道:“我终于明白,为何他们都叫你大胆儿姑娘了。”
宋欢清:“……”
宋欢清:“其实你也不必明白。”
话落,宋欢清非常没品的,从季折枝的面前抓了满满一大把的栗子走了,留下一个谁也哄不好的背影。
褚管事望着宋欢清的背影,笑得那叫一个地动山摇。
季折枝也忍不住轻笑起来。
黄册库短短一月的时间,眨眼就在这般的欢声笑语中度过了。
“终于要走了!我终于要离开这鬼地方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来了!”
有学子站起来,对着玄武湖嘶吼着心中憋闷一个月的肝火怒气。
也有人埋头叹气:“我猜我明年还得来,太惨了,怎么就只有我这么惨啊!”
宋欢清颇为不解,从后面伸出一个脑袋来问:“为什么别人明年不用来了,但你还要来?”
那学子长着圆嘟嘟的肚子、圆嘟嘟的脸,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呜呼哀哉!因为我的份还不够,来这儿一个月能凑三个分。”
宋欢清恍然大悟。
说起来,在这一点上,国子监和如今的大学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除了要认真搞学问之外,每个人都需要实践分达标才行。
大多数的国子监学生,到了一定的时间都可以在朝廷六部中寻得一些机会实践,但这毕竟狼多肉少,很多国子监的学生排着队等上几年,也未必能捞得到一个好机会。
因而,他们来黄册库的这一个月,虽说苦是苦了点,但终究也不算白忙一场。
“我听闻宋姑娘是初来京城,等到休沐之日,我请你去吃国子监附近的酿豆腐。”
季折枝弯起唇角,声音如三月春风一般,吹进了宋欢清的耳朵里。
“好啊!下个月初三,便是我的休沐日。”宋欢清爽快答应。
开什么玩笑,酿豆腐诶!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还没有吃过呢!
“那一言为定。”季折枝浅浅一笑。
宋欢清跳起来和季折枝击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份酿豆腐,我可吃定了。”
龙大人从远处走来,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与季折枝行了一礼,声音冷冰冰地开口:“我送季夫子。”
“有劳大人。”
几人走远后,宋欢清颇为几分疑惑地收回目光,问褚管事:“怎么回事儿,我怎么觉得龙大人不太高兴呢?”
褚管事疑惑一声:“是吗?我没看出来啊。”
龙大人一边走,一边用眼角余光瞥了季折枝一眼。
国子监的奸诈小人,一定也是想来挖他的宋姑娘的,赶紧送走,一刻都别想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