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扬归也听说了宋欢清一家人的遭遇。
虽不是什么大事,也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甚至还因许良秀医治好了皮肤病患者,而导致她神医的名头更盛了。
可秦扬归的心,却终究难以安宁。
义通终于在第三十五天迎来了第一场小幅度降雨。
雨水甚至未能湿润地面,却足以抚慰全城百姓的心灵,给了所有几近绝望的人以希望。
包括秦扬归。
他喃喃道:“终于下雨了,这一场雨,挽救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微微一顿,他站起身,举杯看向今日请回来的众人:“这段时日,是众位同本官齐心协力、与整个义通的百姓共渡难关,本官代表整个义通的百姓,谢过大家,这杯酒,我敬你们!”
秦扬归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尚且觉得不够,他又再度将杯子倒满,连续自斟自饮三杯后,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去。
今日受邀来后衙的人,有二十来人。
其中有义通县的乡绅董老爷、董夫人、董家大公子董诵,县衙中的一些官吏以及宋欢清一家三口。
这些人皆是在这次大旱时节,切实出了钱、或者出了力的人。
董老爷拱了拱手:“秦大人客气了,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是是,董老爷说得是。”
众人纷纷附和。
秦扬归高声道:“好一个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说得好,我敬董老爷一杯!”
几杯酒下肚,秦扬归似乎很高兴,他面色通红,眼神中皆是喜悦激动之色。
“众位有所不知,我从小就饱读诗书,曾连中三元,后为大越二年的进士二甲十五名。”
“是以我向来骄傲,总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五年前初入朝堂之时更觉自己就是大鹏之鸟,定当有一番作为。可惜,终究是年少轻狂,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就被贬至这义通。”
“作为义通县令,今日我能有如此作为,解百姓之困,救百姓于旱灾,本官心中很是高兴。”
“能为百姓做实事,本官这一身官服便不算白穿。哈哈哈哈,好事儿,这都是好事儿。”
秦扬归今日明显亢奋得不正常,其他人都在纷纷附和,左一句“大人英明”,右一句“百姓之福”。
宋欢清却发现一直在秦扬归身旁的何氏,竟莫名的红了眼睛。
察觉到了宋欢清看过来,何氏忽地起身,朝众人行了一礼:“是去瞧瞧,还有个菜怎么还没上来。”
转过身去,就见她拿着帕子抹了眼泪。
秦扬归转过身,又依次朝着董老爷和宋东敬酒。
感谢董老爷对义通修建水车的慷慨资助,若非董老爷,相信义通的水车之术也不会推行得这么快、这么好。
又感谢宋东,深明大义,顾全大局,敬佩他是个心怀天下的大人物。
直到酒席渐散,秦扬归才拄着手臂,来到了宋欢清一家人的面前。
“宋相公、宋小姐,你们是我扬归此生最为敬佩之人,实不相瞒,今日请你们过来,实有一事相求。”
话还未说完,他已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宋东急忙抬手:“大人可使不得。”
然而,秦扬归却倔强地弯着腰,久久没有起来。
“我决定了,我要进京一趟,赴京之路,道阻且长,若我不能平安归来,还往宋相公代我照顾贱内。”
何氏跟着秦扬归一同屈膝行礼。
宋东却猛地一怔:“您……您要进京做什么?您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我虽有秀才之名,可实际上也就是个普通百姓,我何德何能,又怎么能有本事照顾令夫人,这这这……”
宋东明显有点慌。
今天这场宴席,怎么让他吃出鸿门宴的感觉了呢。
秦扬归只好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我此去京城,只怕危险重重,不能带着夫人一起,我们老家远在湖南,放眼整个义通,唯一能让我信任的,也只有宋相公你们一家,还请宋相公莫要推辞!”
话已至此,宋东就算是反应再慢,也明白了秦扬归想要做什么。
刚刚因为喝酒而迷糊的脑袋,在这一刻也猛地清醒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宋东转头看向了宋欢清。
随着女儿的一点点长大,不论是宋东还是许良秀,似乎都养成了依靠女儿的习惯。
尤其是在面临他们无法拿定主意的时候。
宋欢清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疙瘩。
她上前举起自己的双手,将何氏扶起来。
“秦大人既是为了天下百姓而去,那我们做百姓的,自然也不能让大人寒心。”
宋欢清话落,何氏的氤氲在眼眶的眼泪终于“唰”地落了下来。
秦扬归也猛地转头来,他那双漆黑的双眼中,神采奕奕、光芒夺目。
“大人打算何时动身?”
宋欢清心中也不知自己这个决定是对与否,但她知道,在此时此刻,她没有别的选择。
秦扬归喝了一碗醒酒汤,目光看向东方既白之处。
“现在。”
现在?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聚集在了秦扬归的身上。
“为何这么着急,路上需要的行囊可都收拾了?”许良秀诧异不已,慌忙四下看去,却见到院子角落处,竟有一匹大马,不知是何时早已等候在那儿了。
何氏淡淡地点了点头:“大人为了今日,已经准备了许久了。”
并非临时起意,也并非酒后冲动。
而是他早已经准备好了。
这一刻,宋欢清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只是仰着头,望向秦扬归那张方正且严肃的脸。
“大人既然心意已决,我们便祝大人,一路顺风、马到成功。”宋欢清缓缓开口。
秦扬归去重新换了一身鲜艳威武的官服,他翻身上马,一手抓着缰绳,另外一只手则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宋欢清。
“宋小先生,我知你并非池中之鱼,若有朝一日这天地之间能如你所说,无了那些桎梏,相信你定能一跃而起。”
话落,秦扬归依次朝宋东等人拱手告辞,最后深深地望了何氏一眼,策马离去。
何氏的脚步不自觉地追了出去,她提起裙摆,一路从大门追到路上,仍旧不停歇,一路往前。
直到一人一骑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她才停下来,随即缓缓走向路旁某个小贩的凳子上坐下来。
捂着嘴,无助悲伤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