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通县衙门内,秦扬归听着衙内汇报着摘云岭大桥的事,一双明眸当中不觉显现出震惊与期待。
“刘衙内此言当真?”
“我七爷那一支就住在大义乡的摘云岭,属下虽不是亲眼所见,却也是听家中长辈亲口说的,此事绝对是真的。”
刘衙内想起昨日听闻这个消息时,是何等震惊,此刻依旧忍不住激动得面色微红,他一拱手:“大人,民间传闻,那宋相公一家很是了得,其妻女也不容小觑。”
“怎么讲?”
“其妻许氏妙手回春,神医在世,名声在外。其女也不落人后,虽是女子,竟饱读诗书、满腹经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学问一道上比之宋相公更胜一筹,开了个宋家私塾,人称宋小先生。”
秦扬归的眉心不觉微微蹙起:“女子做师表,岂不误人子弟?”
刘衙内抱拳称了一声“是”,又道:“不过,眼下若是还有人能解大人之忧、救百姓于水火,怕是只有那宋相公了,他精于工事,若这天下有人能造出水车来,怕只有他。”
秦扬归深吸一口气,片刻后才点头道:“事不宜迟,备马。”
连日酷暑,庄稼大旱。
若不想颗粒无收,引水灌田便是唯一之法。
秦扬归昼夜不休查阅各种典籍,竟真的被他翻到了一种名为“水车”之物。
可惜,典籍中只有寥寥一笔,该如何建造,又该如何使用,他竟然毫无头绪。
义通县内有名的匠人,也尽数被他召来,可竟没有一人知晓。
如今,宋东相公已然是最后一点希望了。
策马奔腾的这一路,秦扬归心中思绪万千,大旱若得不到缓解,今年的庄稼颗粒无收,百姓又不知要死多少。
将最后的希望寄在一落魄秀才身上,也不知能成与否。
唉。
思及此,他又狠狠扬了鞭子,直抽得马儿一声嘶鸣,跑出一道尘烟。
“到了大人,这便是摘云岭大桥!”
摘云岭大桥前,刘衙内翻身下马,望着这般丰功伟绩忍不住感叹道:“这桥竟建造得如此之壮美,说是出自大家之手也不为过,大人,属下以为,那宋相公定然可行。”
“走!”
秦扬归再度挥鞭前往,此刻眼底的一丝丝灰气,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若说在此之前他还心存担忧,在见到这桥时,终彻底放了心。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是谁写成了三人行,心有我帅马?来来来,快让我看看,究竟是哪个人才!”
“还有这个,三人圈,圈圈圈圈圈的,是哪位大能人,站起来让同学们认识认识,哎呦喂,是董谦同学啊!”
“很好,你们二位,今天放学不许走,每个错字五十遍,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回去,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们。”
宋欢清变了,她已经不是那个看见学生画圈圈就自我怀疑的先生了,她现在已经学会了苦中作乐。
董谦扭头看向那些个年纪参差不齐的同学们,恍惚发觉自己竟不是最差的,这种感觉竟给了他许多自信。
不由微微勾起了唇角。
哪料,宋欢清冷清的声音随即而至。
“你个倒数第二,你还挺骄傲?”
董谦:“……”
董谦脸上的笑意瞬间没了。
没关系,反正他不是最差的。
最差的刘老:“……”
没错,刘老旁听的太久了,为了他老人家听课方便,宋欢清还是给刘老安排了一张小桌子。
“好了,我们继续,接下来讲的是《论语》的为政篇,子曰道之以政……”
秦扬归到来之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一间小院子里,以数根白杨支撑起来了一个木棚用以遮阳,其下是二十几张书桌,整齐有序地排成四排。
所坐的学生最年幼者不过六七岁,最长着却已发须皆白。
而他们的先生,竟只是一个瘦弱的女童。
学生们在笑,小先生微勾着嘴唇,转身间,便是朗朗读书声,字字句句的圣人之言,响彻与这简陋粗鄙的学堂之内。
秦扬归听见了自己的胸口内“砰砰砰”剧烈跳动的声音。
好似擂鼓。
令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方才抑制住那颗几乎要跳动出来的心。
我大越百姓,能有如此好学之风,岂非大越之福?
刘衙内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回头看向自家大人,竟见他不知何时,已双眼通红,脸颊挂泪。
刘衙内慌忙收回目光:“大人,我去敲门。”
秦扬归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再等等。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到了课间休息之时,刘衙内才现身来到门口。
“请问,可是宋相公家?”
宋新沐下意识地点点头:“你们是谁?”
“这位是义通县县令大人,请见宋相公。”
一听是县令,一屋子的学生尽数露出惊恐之色,目光纷纷朝宋欢清看去。
分明此时宋家年龄最大的人该是宋新沐。
宋欢清走到门口,在看清秦扬归的那张脸后,瞬间怔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民女见过县令大人,我父亲外出尚未归来,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秦扬归的目光未在宋欢清身上停留半分,只淡淡地道:“本官听闻宋相公有大才能,建造摘云岭大桥,是以特来嘉许。”
宋欢清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来奖赏她老爹的,不是来找她秋后算账的就行。
“大人请进。”
将秦扬归请了进来,宋欢清又亲自泡了一杯清火的罗汉果茶来:“没有好茶招待,还望大人不要介意。”
这是许良秀特意为了宋欢清制的,说是对她嗓子好。
秦扬归倒是头一次喝,新奇之味,令其眉目舒展。
“不知宋相公何时能归来?”
“日落之前定能回来。”宋欢清垂眸回话。
“好,宋小先生大可去忙,本官不急,在此等一等便是。”
宋欢清闻言,连客套都没有一句,从院子里将刘老请了过来,自己接着回去上课了。
刘老恋恋不舍地进门来,心中倒没有几分能与县令聊天的喜悦,反倒是担忧起自己落后的课程进度来。
罢了罢了,为了县令大人耽误了学习,也不算冤枉。
秦扬归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刘老的不情愿,可他太想多了解一番摘云岭的风土人情了,尤其是宋家。
便依旧扣着刘老,询问了诸多事宜。
从宋东建桥开始,一直到今日这短短数月之间的事情,知晓越多,秦扬归的心便越发难以镇静。
他知道,他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