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群四阴门人围在中心,王益亲总算找到了一些安全感。
抱着茶盏小心的喝着热茶,身体里才算有了一点点的暖意。
张新枝很清楚王益亲现在的状态,这是典型受到惊吓后的表现。
他在村里办事时,经常会见到这样状态的人。
这种时候,只能等对方自己开口,主动问什么都是白费。
四阴门的几人也不着急,该喝茶喝茶,该谈话谈话。
说到高兴处,还有笑声传来。
或许是这样的烟火气让王益亲感到了温暖,
他终于嗫嚅着开口了。
“感谢诸位收留,在下感激不尽,来世愿结草衔环……”
“行了,大公子,不要掉书袋。直接说正事。”
陆朱橘受不了王益亲文绉绉的说话方式,直接打断。
“在下……我……在下……”
“大公子别急,慢慢说。”
张新枝脸上笑容亲切,让王益亲有些纳罕,这位可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的。
王益亲当然不知道,张新枝解锁了新技能,正在兴奋期。
“感谢张师傅,在下今晚来叨扰,实属是束手无策,这才……”
“说重点!”
“你闭嘴!”
对于陆朱橘的再次打断,张新枝脸色一板,喝骂一句。
“王大少,你说吧。我陆师叔是粗人,别理他。”
闫无生见王益亲一脸茫然,只得提醒一句。
“谁是粗人?”
“闭嘴!”
“闭嘴就闭嘴。”
陆朱橘嘴里碎碎念着,不再开口。
“在下……我……,自上次闫兄……”
王益亲离开纸扎铺后,心里一阵茫然。
首先,他觉得闫无生说得很对,这是王家的家事,确实不该麻烦闫无生。
其次,事关王家声誉,确实不该让外人参与。
最后,万一,哪怕是万一是真的。
王家可能也会天崩地裂。
王益亲想过将这事告知父亲,但他害怕事情一旦成真。
不用诡异杀人,父亲也会打死四弟。
他们兄弟四人,就只剩下一个四弟了。
虽然和四弟不是同母,但他也不能看着四弟一错再错。
回到书院中,王益亲还是有些浑浑噩噩。
夫子正在讲《中庸》,但他哪里听得进去。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何解?君子行中庸,如行远路,必从近而及远;若蹬高山,必从低到高。《诗经》有言:妻子儿女和睦,如琴瑟般和谐。兄弟融洽,和顺喜乐。如此使阖家安然相处,妻子儿女则喜乐。孔圣人赞曰:“若能如此,则父母称心如意了。””
夫子释义后,见堂下诸子神情茫然,只得询问:“可有不明之处?”
“敢问夫子,若家中兄弟犯错该当如何?”
王益亲连忙起身行礼请教。
“不错,有如此疑问,也不算怠惰。”
夫子捋了捋胡须,对王益亲的提问很是欣赏,不愧是举人之后。若能勤学苦读,将来成就不限于此。
“《左传·宣公二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论语·述而》,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是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圣人亦有过,凡黎若何?”
“《孟子·公孙丑》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以此可见,君子所为,过而改之。《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似此理也。”
“可懂了?”
“感谢夫子提点,学生明白了。若过错已成,当如何待之?”
“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既为兄长,当以身作则,不可弃也!”
“学生明白了,感谢夫子。”
王益亲心中大喜,终于明白如何处理弟弟的事。
不管如何,这还是弟弟,他犯了错,当兄长的就应该帮助他改正。
只有弟弟改过自新后,才能让父亲高兴。
这是孝道,更是君子之道。
(作者按:糊涂师傅不问因,糊涂弟子不问由。万古纲常非小事,满腹文章尽错漏。)
有了夫子扎实的心里疏导,王益亲准备好好纠正弟弟的错误。
正所谓,拿贼拿赃,捉奸捉双。
没有证据,弟弟肯定抵死不认。
一连过了好些日子,王益亲终于等到了机会。
当夜,四弟王益斯偷偷溜出两人居住的小院。
王益斯仗着身材瘦小,一路躲过守夜的仆役,熟练的钻进了家庙小院。
王益亲一路跟随,到了家庙小院前。
他心中黯然,一颗心几乎沉到了谷底。
要不要跟过去?
如果真发现了什么?
他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什么都没有呢?
王益亲最终拼不过良心的谴责,悄悄的靠近了家庙。
……
“然后呢?然后呢?”
固海舟听得目不转睛,连连追问。
王益亲早就尴尬得不行,这本是一件无比伤心的事。
但……
“滚去睡觉!”
陆朱橘此时也尴尬得不行,一巴掌拍在固海舟头顶。
“能听完再去吗?”
固海舟抱着脑袋起身,小心翼翼的询问。
“滚你的蛋,赶紧回房!”
陆朱橘心里那个气啊,修炼时怎么没见这懒货如此认真。
“走吧,小心你师傅锤你。”
闫无生拉起固海舟就朝客房去了,接下来的剧情他早就有所预料。
而且这种伤耳朵的事,少听为妙。
王益亲看着将固海舟拽走的闫无生,心里万分感激。
虽然他豁出了面子不要,讲出这等丑事,但绝对不希望有固海舟这样的听众。
“陆师兄啊,海舟这孩子……哎!”
詹愚夫摇摇头,一脸的难以理解。
“哼……”
徒弟被人这样说,陆朱橘能高兴?
“行了,继续吧。不用等无生,他应该早就猜到结果了。”
张新枝淡淡的说了一句,制止了两人的冲突。
王益亲点点头,继续说:“我发现四弟的苟且之事……”
王益亲看到这一幕,伤心欲绝。
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啊!
他该怎么面对四弟?
他该怎么面对外祖母?
他该怎么面对父亲?
这件事该不该隐瞒?
如果揭开了,会发生什么事?
四弟一定会被父亲打死的!
他们王家一定会被所有人耻笑!
但,这……
就在王益亲纠结之时,家庙佛像中走出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女人。
女人身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肩扣霞帔;眉目如画,艳若桃李;双目漆黑如墨,但眼神却冰冷异常,杀气肆意。
王益亲目瞪口呆,他认出了女人的身份,这女人正是当天井中捞出的艳尸。
只见艳尸莲步轻移,脚踏虚空,一步步走下了佛龛。
艳尸一把抓住兀自挺动的王益斯,将他提到身前,如同提着一个大号布偶。
王伊氏也仿若未觉,脸上还露出欢愉的神色。
艳尸仿佛嘲笑的看着这一切。
艳尸一把撕掉了王益斯的左臂,王益斯面色潮红一分。
艳尸一把撕掉了王益斯的右臂,王益斯面色舒爽一分。
艳尸一把撕掉了王益斯的左腿,王益斯面色快意一分。
艳尸一把撕掉了王益斯的右腿,王益斯面色愉悦一分。
……
王益亲就眼睁睁看着,艳尸将四弟一点点的大卸八块,但双腿如灌铅般动弹不得。
呼吸仿佛停顿了一般,王益亲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嘴巴长大却好像呼吸不到任何空气。
最终,艳尸掏出王益斯的肾脏,一口吞了下去。
王益亲惊骇欲绝,他觉得艳尸发现了自己。
他能感受到艳尸的视线,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他永远无法忘怀。
就在王益亲以为必死无疑之际。
艳尸突然消失不见,佛堂内只剩下赤裸裸躺在地上的王伊氏。
这一刻,王益亲的力量回到了身体。
他跌跌撞撞的回到小院,
藏进被子不敢露头。
……
“……就这样,我躲回了书院里。回家后,我却越想越怕,想到闫兄有超凡之能,就躲在了扎纸铺外。”
王益亲说完整件事,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非常不君子的躺在椅子上,双目空洞,失去了神采。
四阴门众人也是沉默一片。
这种人伦惨剧,总是无比阴暗,同样无比伤痛。
没有人试图安慰王家大少,也没人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闫无生回到后院,轻轻的拍了拍王益亲的肩膀。
他没有经历过这种痛苦,也不想经历这种痛苦。
只是在这一刻,他有些理解那句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名言。
“幸福的家庭大都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这哪是什么文采斐然,不过是见证了无数悲剧后的有感而发。
闫无生就坐在王益亲身边,静静的陪着他,能治愈他的也只有时间。
时间,
或许不是最好用的药。
但却是最有用的药。
不管伤口有多深,感觉有多痛。
只要时间够长,总能慢慢愈合。
他会给你新的际遇;
还会给你更多选择。
或许,
在一次次的相遇和离别后;
在一次次的痛哭与欢愉后。
你会发现,伤疤被他渐渐磨平。
最后,只留下淡淡的瘢痕,还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