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刃没入胸膛,很快,很轻。
杰德理发出一声闷哼,被黑色咒印占据,显得狰狞的脸庞上却流露出释然的神情。
像是劳心劳力一辈子的人,终于等到了可以彻底放松休息的时候。
渐渐的,他笑了。
可旁边的人却注定不会平静。
“不!”
“杰德理师父!”
在安迷修绝望的哭喊声中,一道惊恐的娇软声音显得分外突兀。
顷刻间,所有人倏然转头看向声音的源头,神情各异。
“弗莉丝……”
想念许久的人就出现在眼前,安迷修湿润的眼眸中却露出一瞬的惊骇。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
难道也要她感受至亲在眼前离世的痛苦吗!?
“你怎么会……”
赞德惊愕弗莉丝的到来,同时也在无措。
要怎么说,才能让对方接受面前的事?
菲利斯眼神复杂地看着弗莉丝,随后将头偏向一处,神情沉重,没有解释。
杰德理缓缓侧头,噙着鲜血的唇瓣微动,似乎想对弗莉丝说些什么。
弗莉丝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倚着树干,脑袋无力低垂的男人,他胸前的那一抹殷红时刻刺激着她。
等她脚步踉跄,一身狼狈地来到杰德理身边时,脸颊早已被泪水打湿。
“杰德理师父,呜我,我回来了。”
连抬头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杰德理唇瓣微动,说话的声音揉进徐徐微风中,变得这样的虚无缥缈。
但弗莉丝还是幸运的,一字不落的听到了杰德理的话。
“抱歉……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吓到你了。”
“才没有,杰德理师父一点也不吓人!”
弗莉丝抽泣着,双手握紧杰德理已经被诅咒咒印覆满的手掌,用掌中的力道告诉杰德理,无论他是什么模样,她也绝不会惧怕离开。
体内的生命力在不断流逝,杰德理的感知变得模糊,但隐约间,他似乎还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那抹暖意。
“不要怪菲利斯……”
杰德理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弗莉丝,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想要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已经无能为力。
他说:“你微笑的样子更好看。”
“呜……”
菲利斯出手本就是要一击毙命,为的就是减少好友的痛苦。
如今想对徒弟说的话已经说完,最后支撑着杰德理的意念已无。
在话语落下的同时,他的生命也随风消逝。
熟悉的话,相似的场景。
泪水再次模糊双眼,弗莉丝想为他露出笑容,却还是哭出了声。
你们怎么都这样!
“呜呜,杰德理师父!”
杰德理离去的惨状,弗莉丝哀伤的哭喊无不让人悲恸动容。
“呜……”安迷修眼眶瞬间湿润,他咬牙忍着呜咽,要强的不让自己大哭。
纵使已经遇见过许多次的赞德,也还是悄悄红了眼眶。
见好友逐渐消散的躯体,菲利斯缓缓闭上双眼,努力压制着胸腔的悲伤,不想在晚辈们最伤心、无助的时候,做一个只会吞声忍泪的大人。
“罪恶也好,死亡也罢,骑士无所畏惧。”
“杰德理他……是一位优秀的骑士。”
菲利斯猫朵低垂,缓缓道出的话语中裹挟着说不清的沉重。
“这是骑士的末路,你们不适合当骑士。”
空气沉寂了许久,菲利斯看向哭红了眼睛的弗莉丝,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弗莉丝……”
“我知道的,菲利斯师父……”弗莉丝小声重复着,“我知道的。”
被诅咒的人无论多么痛苦都无法自行了断,她知道的。
弗莉丝满脸泪痕,哽咽着,小心翼翼地收起杰德理消失后留在原地的白色小花。
杰德理喜爱鲜花,生来如此。
可如今浸染开来的妖艳红梅,却消磨着他的生命,为他的一生画上一个并不完美的句号。
弗莉丝一下一下地刨开泥土,在杰德理消失的地方,默默种下一圈【萤蒲草】。
只需一些时间,这里就会盛放出许多纯白的,干净的、生机勃勃的小花。
菲利斯静静看着,眼中掠过万缕思绪,最后只能幽幽长叹,安慰似地轻轻揉着弗莉丝的头,说道:“回去吧。”
弗莉丝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她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轻声应道:“嗯。”
安迷修和赞德一左一右,将弗莉丝拉起。
“咦惹~好脏啊,小弗!”
赞德却在弗莉丝刚站稳的下一秒,就好似很迫不及待地松开了手,顶着泛红的眼睛还硬要做出一副很嫌弃的样子,语调起伏,做作又搞怪,却很难让人讨厌起来。
“泥巴抹脸,难道这是什么新型护肤方式吗?看不出来啊小弗,你还挺前卫的嘛。”
知道这是赞德转移她注意力,让她不那么伤心才说的话。
弗莉丝还是闷闷地应道:“我哪有。”
安迷修从口袋中拿出手帕,贴心地递给弗莉丝,“你的脸上沾了些泥巴,擦一擦吧。”
弗莉丝刚接过手帕,赞德就一下窜到安迷修身旁,将不知道从哪挖到的泥土“啪”一下按在安迷修的脸上。
赞德笑得好像往常那样,嘚瑟又无良,“来,小安,这可是小弗的独家秘方,绝对可以治好你现在的苦瓜脸!”
安迷修哪里不知道赞德的用意,但敬爱之人的离世又没有这么快可以完全接受。
安迷修:“师兄……”
“人嘛,就是要往前看。”
赞德搭着安迷修肩膀,即便在谆谆告诫也还是带着几分随性的懒劲。
“现在的已经失去了,但未来的,还要你抓紧机会去保护。”
“未来是自己的。”
赞德嘻嘻一笑,朝前面大喊道:“我说得没错吧,老头!”
这个臭小子!
菲利斯心中感到欣慰,明面上还是没好气地撇了这个喊他“老头”,没大没小的徒弟一眼,然后哼了一声,似乎很勉为其难地夸了赞德一句。
“嗯,勉强还算不错吧。”
安迷修眉眼低垂,像是在品味赞德的话,短短几秒,就似乎想到了很多。
片刻后,他才坚定地点了点头,“谢谢师兄,我明白了!”
话音刚落,他又双指并拢沾着自己脸上的泥,在赞德脸上抹出两道浅浅的泥巴印。
“我也想让师兄不再伤心,也给师兄抹一些吧。”
“你小子!”
赞德没想到安迷修会把泥土抹回到他脸上,属实讶异了一把。
回过神来后,又觉得好笑地想着。
报复,这明显是报复!
赞德左右看看,一下就相中了某处还算湿润的泥土,直接跑了过去。
安迷修眼看着不对劲,想到之后师兄路过的人都一定会遭殃,拉起弗莉丝的手才逃似的跑走了。
“我已经好了,不用再多了,师兄!”
赞德一手抓着一把泥在后面追。
“可我觉得你还不够!”
安迷修拉着弗莉丝快速跑过菲利斯,“师父小心!”
没等菲利斯反应过来安迷修的话,还在感叹这群年轻人承受能力不错,内心足够坚韧的他就被紧接而来的赞德甩了一脸的泥。
赞德:“哈哈哈,老头不用伤心,我也给你一些!”
菲利斯:“赞德!”
熟悉的,喊破音的怒吼。
然后渐渐的,局面就变成了……
安迷修和弗莉丝在最前面跑,免得被赞德的泥巴糊脸;赞德在中间追着前面的,躲着后面气急败坏的追击;菲利斯在后面追着赞德,嚷嚷着要教他如何尊师重道。
几人在林间疾驰,微风拂过,似乎带走了众人心中的郁气。
或许他们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容易就放下,但他们已经在努力接受杰德理离去这个事实。
感受着口袋中微微发热的小花,在打闹队伍中的弗莉丝不禁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