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屋子里时，季轻舟已经不在了。
“人呢？”方多病扑了个空，回头看向笛飞声，带着几分质问意味。
笛飞声面色一冷，“我怎么知道。”
“那还不赶紧找啊。”
方多病拉着笛飞声风风火火地赶着出去找人去了，李莲花没有跟着两人一起出去找人。
他走到床边，摸了摸尚有余温的床，叹息一声。
严格来说，他和季轻舟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对对方的了解也不深。
季轻舟在有意无意地避免和他相处，他并非不知，只是发现了也没有在意，反而有意放任而已。
这世上总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好，季轻舟对他的好，更多的是让他心生警惕和疑惑，虽不至于因此防备疏远季轻舟，可也没真正交心相待过。
诚如方多病所言，他这个人就只是看着好亲近，其实心里冷得很。
对于方多病和笛飞声，他确实许出了他为数不多的几分真心，可那也是因为这两人于他的意义不一样。
一个是知己好友，又是唯一的徒弟，另一个是毕生对手，总归待他们是有所不同的。
而季轻舟，说亲近点，那是与他哥哥有故的旧友，说疏远点，也只是他这十年里看的病人的其中之一，属实谈不上亲近，更遑论真心了。
可现下不同了，他没拿真心待季轻舟，季轻舟却是拿真心待他了的，那些对他的好也是切切实实没掺半分假和算计的。
碧茶之毒，天下只有一份，而这一份十年前被云彼丘下给了他。
而碧茶之毒除了可以用忘川花解以外，还可以由一个内力与他同宗同源的内力高深之人将其从他体内引出来，渡入己身。
季轻舟体内的碧茶之毒从何而来已经很明确了。
对方离开这段时间，可能是在救他的路上，或许是未来的他，也有可能是更早期的他。
脑海中思绪万千，无数的思绪最后化成了一声叹息。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终是生出了几分真心。
……
李莲花是在离云居阁有些远的寒潭那里找到季轻舟的。
寒潭上方是一个小瀑布，瀑布飞流直下，激起片片白色的浪花，最后又和寒潭融为一体。
季轻舟坐在瀑布上端的一块巨石上，任由上游的水撞击巨石，泛起的水花溅湿了他的衣角，而季轻舟自岿然不动，好像也和身下的巨石一样，化作了一块了无生命气息的石头。
李莲花运起轻功，飞身而上，落到巨石上。
“李莲花。”季轻舟头也没回，温润的声音却昭示着他已经猜出来人。
“喝酒吗？”
一个酒葫芦被递到季轻舟面前。
季轻舟侧头，伸手准确无误地从李莲花手里接过了酒葫芦。
他的脸上带着笑，那是与平日里别无二致的相同笑容，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相差无几。
可李莲花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极致的悲伤气息。
此刻的季轻舟应是很伤心的，可他偏偏笑着，笑得温柔，笑得灿烂。
李莲花不知道季轻舟是怎么了，他在季轻舟旁边坐了下来，默默无言。
有时候，万语千言也抵不过静静的陪伴。
鼻尖萦绕着浓烈醇厚的酒香，烈酒入喉，灼烧般的细微痛感让人嗓子不禁泛起一阵阵痒意。
“咳咳咳咳。”季轻舟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身体都在颤抖。
下一瞬，身体就涌入了一股力量，那股力量就犹如甘霖，力量汹涌却温和，让季轻舟寒冷的身体一寸一寸暖了起来，破败不堪的身体也如干涸已久的枯地乍逢甘霖一般枯木逢春。
“好了。”
季轻舟开口，声音有几分沙哑，他制止了李莲花继续给他输送内力的行为。
李莲花见季轻舟面色好了不少，也听从季轻舟的话没再输送内力。
“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季轻舟蒙着缎带的眼睛看向那带着秋日特有凉意，并不如夏日一般炙热的太阳，声音压得很低。
季轻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时间李莲花脑袋里有无数个答案在盘旋。
回想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以及后面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李莲花觉得他们两个其实是有些像的。
同样的冷漠疏离，同样的看破红尘的淡然。
但又有所不同。
李莲花的冷漠疏离是因为曾经的锋芒过盛伤了人，致使人心背离，54位四顾门的弟兄的死，无数百姓蒙受的损失让他自责。
是以自我放逐，圈地自缚，以此来赎罪，聊以心安，所以他不愿意去接触别人，归根结底是不想历史重演，再有人因他受伤。
李莲花看破红尘的淡然是因为他曾到过那武林巅峰，而后因故隐入尘烟。
他见过那至高处的风光绮丽，也感受过低处的烟花缭然，从励志庇护众生到真正放下身段看见众生，最后成为众生，十载的悠悠岁月打磨出了李莲花的淡然。
可季轻舟不同。
季轻舟的冷漠疏离似是与生俱来，那种冷漠疏离是流淌在骨血里的，镌刻在灵魂上的，对于任何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至于淡然，那不是因为看破红尘，只是因为不在意罢了，没有任何值得他在意的，所以才会淡然面对所有人，所有事。
终究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的。
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很大的，就比如方多病，一看就知道是在那种家庭氛围极好，父母宠爱的环境下长大的。
才培养出了方多病这般正义感强烈，性格直率，待人真诚热情又善良的小太阳。
那季轻舟呢？
他的成长环境是怎么样的？
李莲花想到这儿，偏头去看季轻舟。
那问出问题的人似乎对答案并无期待，好像只是心有所感随口一提，根本没想得到回答。
才17岁的年纪，还没有方多病大，却因为他的成熟和不俗的实力，常常让人忽略了对方的年纪也不大这个事实。
这般的人，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什么样的环境才养成了季轻舟这副万事自己一肩扛，不依靠任何人，不愿表现出任何脆弱的性子。
脑海中的无数答案似乎有了归处。
都归结成了一句简单质朴的话——
“你是一个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