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小把黄褐色的饼状物被她捧了起来。
“真的很好吃,不信你尝。”
说话间女孩的眼珠子亮晶晶,像是急于让自己认可之物得到旁人的夸赞。
这就是她想要很多很多的小熊饼干吗。
闻起来……很甜。
他犹豫半晌,终究还是不敢伸出肮脏残忍的手。
这双手不久前才杀了人。
饶是在池水中冲洗干净,却依旧遮掩不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血腥味。
直到下唇被轻轻抵住,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别碰我!”
几乎是出自本能的抗拒。
女孩柔软的小手被他拍开,捧着的小熊饼干洒落一地,生出一片狼藉。
她愣了。
眼前人浑身防备的模样像只抵死挣扎的小兽,平等地抗拒着所有人的靠近。
她咬了咬唇,轻声开口。
“……对不起。”
妈妈说过,不能把自己的意愿随意强加到别人身上,那也许会让人不舒服。
“我不知道你不喜欢……”
她轻轻叹了口气,没有不悦,只显得有些遗憾。
那一瞬间——
他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翻涌的情绪。
他打落了她的善意,她却在对他道歉。
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心腔,一时酸涩难耐。
他懊悔,自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还好洒在地毯上了……”她蹲下身,忽而晴朗起来,“拍拍还能吃!”
下次再有机会偷偷藏下一整包,可没那么容易。
见她认认真真将洒落一地的黄褐色饼状物一一捡起,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些小东西。
将小熊饼干收进包装袋里,女孩毫无征兆地一仰头,忽然愣怔住了。
她看到了他手背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其中有一道显得格外深。
“……流血了。”
他一愣,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去。
杀小钱子的时候动作太剧烈,不小心被刀刃划破了。
这种仅是破皮的伤于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伤,可她看起来却紧张极了。
当那双温软的小手又一次伸向他的时候,他强忍住了发自本能的抗拒,一动不动。
似乎有什么东西贴在了流血的伤口上。
血止住了,却又不止是血。
后来过去了很多年,他早已遗忘了身上数不清的伤痕因何而来,却始终无法忘记那个夜晚。
女孩呼吸清浅,长睫专注到微微颤抖。
她用自己最澄澈的善意,在他血迹斑驳的陈年旧伤上洒了一方良药。
也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的美好。
【该回来了】
姜扶舟的声音遥遥响起,却又无比清晰。
未能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他缓缓垂下眼帘,在心底对她说了声再见。
时间已到。
梦醒了。
……
他缓缓睁眼,对上了姜扶舟紧张的脸。
“你……看见了什么?”
他捏紧手心里偷偷顺出来的小熊饼干,也藏起了手背上被贴住的伤口。
这是他和她的秘密,他不允许任何人窥探。
姜扶舟也不行。
他故作淡然,艰难开口。
“一个……小……姑娘。”
原本没指望他会这么顺利开口回答自己的问话,姜扶舟显得有些意外。
短暂愣怔后,男人面上覆了层温和的笑意。
这是他第一次在姜扶舟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像是在炫耀自己最得意的所有物。
这一刻他才明白——
所谓被姜扶舟用五十年阳寿藏进异界的宝贝,就是她。
“她是不是很漂亮?”
不止漂亮,他想。
女孩稳定的情绪和温暖的善意,像极了刺骨寒风中的一束烈阳,烫化了他的心。
他到底还是顺着心意点了头。
姜扶舟笑了。
“也许有一天,你会再见到她。”
他愣了愣。
还会再见到她吗……
“如果再次遇见她,你可愿意为她做点什么?”
姜扶舟谆谆善诱,引导着他的思绪。
他明知此人盯上自己定有所图,却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坚定地给出了答案。
他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
他等了又等,许多年过去了。
那个月光一样皎洁的人却依旧没有出现,哪怕是他的梦境中也从未有过她的影子。
被珍藏的小熊饼干疲软腐烂,再也看不出原状。
他开始想——
也许那只是姜扶舟的一时戏言,只是为了拉拢他与之共事而给出的诱惑。
他可能……
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
可人活着,总得为点什么。
既然等不到想等的人,那就换个等待的东西吧。
他要权力,要天下。
他要将所有人踩在自己脚底,如碾碎卑微蝼蚁般将他们全部挫骨扬灰。
他要以强者的姿态与她重逢,做个有能力护她的人。
此后数年,他的确也是这般做的。
直到一个小太监的出现,打破了他生命中十年如一日死水般的沉寂。
这个小太监,很奇怪。
他似乎有着无穷尽的魅力,引得阖宫上下争抢追逐。
就连惯来心如止水的姜扶舟亦对他另眼相待,暗地里对其多有照拂。
他有些好奇。
如果能把这样一个众星拱月之人抓在自己掌中,一定是件有趣至极之事。
囚禁,强制。
诚然这小太监极美,也讨人喜欢,可他对他却只有占有欲,生不出半点爱怜。
他心已属意一人——
一个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的人。
对于这个太监……
他要将其驯成乖巧的金丝雀,必要时刻用他作饵,将那些为之动摇的竞争者一网打尽。
可这个念头在与他一点点接触中,似乎变得有点不同了。
夜深人静时他会问自己。
真的……
只有利用吗。
可一想到异界里那个月光般纯善的人儿,他对那太监软下来的心又一次硬成石头。
可那太监,竟是个姑娘。
回想起姜扶舟对她格外反常的态度,有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海中滋生。
她会不会就是……
可如果她就是她,那他的所作所为……
不敢再往下想,他自欺欺人地否认了这个猜测。
不,不会的。
只是巧合而已,那个人也许永远都不会出现。
……
那一日。
长春庭内,老五与栾平昌等人推杯换盏。
却忽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为了给老五解围,她娇声娇气的赖在少年怀里,小心撩拨,极尽暧昧。
心口的妒火在疯狂滋长,几欲决堤。
就在他想着该用什么法子无声无息除掉老五时,却听到了她甜黏娇憨的声音。
“奴家……小禾。”
老五顺势挑起她的下巴。
“哪个禾?”
小禾,小禾……
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倾颓。
什么也顾不得了,他那日发疯似的赶回宫里,试图从她房间里搜寻些迹象。
再然后——
他找到了那方未绣完的帕子。
十年已逝。
许多东西都已腐蚀烂掉,一如人心。
可在这一刻,他好像活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