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月皎皎。
老鼠在腐臭的尸体边爬过,叽叽喳喳令人心烦。
在冷宫生长了九年,他早已见怪不怪,侧目瞥了一眼继续磨刀。
新添的这具男尸尚未腐烂,肉还是新鲜的。
死的太监叫小钱子。
作为母妃一入宫时便跟她伺候的下人,小钱子在他出生后也曾照拂过几年。
他有时候想,自己也许是有点信任他的。
当然,也只有一点。
毕竟——
人是他亲手杀的。
数日前,当他看到小钱子受不了冷宫艰难,跪在地上乞求旁人给他谋个差事时,其实心里没什么波澜。
冷宫这个食不果腹之地,自然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他转身欲离去,身后却传来说话声。
“不是我不想帮你,奈何冷宫这位主儿还没死呢,哪能随意将你调走?”
他的脚步顿住。
“大人,求您怜悯……这日子我当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大人……”
小钱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那人“啧”了一声,到底还是心软了。
“要么说你糊涂呢,冷宫里那位是个从南瑶贱人肚子里生出来的孽种,就算是活着也只有烂在冷宫里的份儿,既不会引得陛下另眼相待,死了便死了……你可明白?”
冷宫无主,自不必留人。
只要这位连名字都不曾取的三殿下一死,何愁没有调遣出去的理由。
“我明白了!多谢大人提点!”
小钱子欣喜若狂。
……
当天夜里。
当他躲在门后看到那悄悄进入他茅屋的人影,还有来人手中藏匿的白绫时——
他知道,自己心里最后一点情谊也死掉了。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
他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有了名字,就叫疑吧。
毕生疑神疑鬼,也好过遭亲近之人背弃。
下一刻。
小钱子猛地掀开被褥,将手中的白绫缠上了被下人的脖颈,死死发力。
看这力道,压根没打算让他活。
“阿弥陀佛……殿下千万别怪我,要怪只能怪您自己命不好,摊上了个这样的母妃……我也是想活下去的,这冷宫实在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时候差不多了,小钱子低头去看。
方才他心虚又惊恐,根本没来得及观察这位三殿下的反应。
谁料一低头,才发现被子底下的根本不是自己要勒死的人,而是个完全陌生的脸。
冷宫从不缺死人,床上这个还不知死了多久。
三殿下……人呢?
察觉到身后冰冷的视线,小钱子猛地回头。
入眼是妖冶的红唇。
男孩眼底尽是寒意彻骨的漠然。
……
血光四溅,刀刀见骨。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想来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没有被身边唯一信任之人背叛的失望痛苦,他面上空余一片麻木至极的冰冷。
那一刻。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这么多新鲜的血肉,又可以令他填饱肚子了。
看着小钱子死状狰狞的脸,他讥讽地张了张嘴,想要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奈何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他只觉喉中一阵堵塞,嗓音嘶哑难辨。
终究还是作罢。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想。
……
当天夜里。
那个叫姜扶舟的人又来了。
分明是个年轻人,却显得老气横秋。
“先前之事,你可考虑清楚了?”
他没说话,自顾自处理着小钱子的尸体。
刀尖次次落下,精准无误地割下了精肉,猪肉贩子一样堆在干净石头上。
姜扶舟缓缓拧眉。
这个孩子……
真的有点不一样。
他这些年来走南闯北,从未见过像他一样的孩子,麻木的像块石头。
“你母亲乃南瑶皇室一脉旁支,长胥承璜利用完她的身份便弃如敝履,对于你这个儿子,他永远不会多看一眼。”
姜扶舟言辞犀利,有意观察他的反应。
男孩依旧麻木不仁,自顾自忙着手头的活计,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姜扶舟继续说。
“南瑶皇室只余你一脉偏支,我需要你身体里的血打开异门,与我合作,你才能活下去。”
他不为所动,将只剩残骨的尸体一脚揣进池水里,起身就走。
看着池子里漾开的血红,姜扶舟眉心紧拧。
“把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皆踩在脚下,你不想吗?”
他脚步一顿。
这个条件,很难不令人心动。
……
姜扶舟对他说——
他那被折磨的疯疯癫癫的母妃,原是南瑶皇室最偏的一脉旁支出身。
虽与女皇无直接亲缘,骨子里却也流淌着能开启南瑶秘法的血。
如今的南瑶血,只剩下了他一个。
这也是姜扶舟进宫的原因。
而他的任务,就是用自己的血助姜扶舟开启异门,确保他藏在异界的珍宝无恙。
动用南瑶阵法危险重重,需要付出极大代价,更不乏半途丧生者。
后来他曾问姜扶舟,将宝贝藏匿在异界的代价是什么。
姜扶舟淡淡一笑,不甚在意。
“五十年阳寿。”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裂痕。
五十年阳寿吗。
看来这个珍宝于姜扶舟而言——
的确比命重要。
……
那天。
他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姜扶舟已叮嘱过他,即将要进入之处就是异界,一个与冷宫截然不同的地方。
他还要他随机应变,好为他腾出足够的时间,将阵法残缺之处修补完整。
入眼是墙面清新的姜黄,灯光亮得刺眼。
早已习惯了冷宫暗无天日的环境,他一时不适应得紧,抬手遮住了眼。
身下柔软,是干净浅淡的粉。
他自出生起便从未躺过如此舒适的床榻。
生怕自己满身脏污沾染了这抹亮色,他翻身坐起,迅速站到了角落。
姜扶舟的声音传入耳中,遥远却清晰。
【我身上无南瑶之血,无法看到异界样貌,你……代我好好看看她,多谢】
看看……她?
他面无表情,心下却有些疑惑。
下一刻——
那侧模糊朦胧的透明门忽而开了,随之而来的还有蒸腾的水雾,渺若仙境。
是个女孩。
约莫五六岁的模样,生得粉妆玉砌,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黑瞳中闪烁着晶莹的薄雾。
她……
像朵含苞待放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