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禾原本还在绞尽脑汁思索着如何应付。
谁料——
男人却只垂眸静静看着她,什么也没再多说,就好似从未提起过此事。
就这样沉默了半晌。
南宫佞径自收回了视线,朝崖下望去。
下方是不夜堂众人带领那群南瑶奴隶有条不紊的队伍,正在贴心安置着老弱妇孺。
想到自己心中的疑惑还没被解答,柳禾忍不住上前凑了凑。
“他们是你的……”
迎着少女小心翼翼的试探,南宫佞短暂沉吟,终究还是没有隐瞒。
“他们都是我的族人。”
是他经历战争之后国破家亡,被世代困在异乡,经受无休止折磨凌辱的……
可怜族人。
风吹拂起男人的深色袍角,棱角分明的侧脸带着凝重气,眉眼深邃又沉痛。
柳禾一时竟有些晃神。
男人忽然回头,垂眸看向她。
“你好奇我为何要做那些事,这就是理由。”
他的族人,就是理由。
“你……”少女眸光闪烁,轻声试探道,“是要为你的族人们复仇?”
谁料这话却惹得男人勾起唇角,笑意中带了些讥讽的嘲意。
“复仇?”
南宫佞眸光深深,语气亦有些沉。
“世间仇事甚多,真若追根溯源,要复到何时才休止,我……无心为此。”
柳禾这下倒是有些意外了。
南宫佞的所作所为……
不是为了复仇?
可若非他记恨上胥伤害了自己的族人,为何在将族人们解救出来之后仍要固执己见,继续未完之事?
“南宫一族分支甚广,被困的族人远不止这些,大都杳无音讯,无处可寻……”
察觉到她面上的惑色,男人淡淡解释。
“只要上胥一口气尚存,他们都只能世代为奴,终生受害。”
当年天下齐聚讨伐南瑶女帝,大哥为护那个女人,不惜倾族之力誓死抵抗。
后来……
南瑶败了。
南宫族人尽数被上胥生擒,终身发配为奴。
大哥死后,他便是南宫家最小的家主。
这些年他所谋所思,说到底也不过是让那些下落不明的族人得以平安而已。
唯有颠覆上胥,才能解救南宫一族。
至于为何不肯与姜扶舟联手……
姜扶舟一门心思扶持那个女人的孩子上位,而他,不愿再像当年的大哥一样屈居女人之下。
他要凭借自己的手,自己的力量——
给族人们以最好的庇佑。
……
“现在,还想要让我停手吗?”
男人侧目看向她,带了些隐晦的试探。
柳禾抿唇不语。
未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她知道,自己根本没资格阻止他。
兀自纠结了半晌后,少女略带闪烁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仰起俏生生的小脸直视着他。
“可乱世,从来不是结束前一个乱世唯一的方式。”
相反地——
乱世交替,只会让天下更多百姓民不聊生。
得以载舟覆舟的世间万民,在灾祸横行时,其实远比想象中要脆弱得多。
“那让我听听看,你的方式?”
男人深沉如海的眸子微转,静静打量着她。
柳禾深吸一口气。
“若我想到办法救出你的全部族人,你能否就此罢休,还天下一个安定?”
男人定定看了她半晌,忽而笑了。
“……你?”
他随手把玩着那张玄铁面具,英挺俊俏的眉眼间满是戏谑和不信任。
“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能帮得上什么?”
他与符苓苦苦筹划多年,时至今日才寻到了此处的小支族人,此事谈何容易。
她……
又能有什么办法。
清楚地捕捉到了男人眼底的不信任,柳禾张口欲言,却被他打断了。
“这些事不该你插手,”南宫佞语气微沉,不容拒绝,“你现在只需护好自己,待到大事将成,做个安心享乐的皇女便好。”
见男人不为所动,柳禾有些无奈。
口说无凭,南宫佞自不会信任她的话。
若能做给他看……
兴许能让他改变主意。
毕竟有种直觉告诉她,南宫佞此人绝非恋栈权位之辈,想来不会一条路走到黑。
直到被他带回了营帐,柳禾仍思绪复杂。
原以为十恶不赦的不夜堂,竟也是为了解救自己被困在各处受罪的族人……
想来乱世之下,很多时候并没有绝对的是与非,只是彼此立场不同罢了。
正托腮细思时,一袭红衣翩然闯入了视线。
柳禾下意识以为是符苓又要来纠缠,连头都没抬,不耐烦地拧眉驱赶。
“你少来烦我,出去。”
来人的脚步却是一顿。
察觉到不对劲,柳禾忍不住定睛看去。
只这一眼,瞬间让她身子僵住。
来的不是符苓,而是——
长胥疑。
饶是二人气质相似,仔细分辨时却迥然不同。
符苓虽妖气美艳,却没有长胥疑眉眼间浸透的那抹冰冷,骇人又惊悚。
他怎么来了……
柳禾警觉起身,顺手将床头挽发的银簪握在了手中,用衣袖谨慎遮掩起来。
随着长胥疑一步步靠近,她的心也越跳越快。
眼瞧着他要无所顾忌地贴上来,柳禾迅速将银簪举起,横在了两人身体之间。
男人微微愣怔,垂眸看着那支抵住了自己心口的银簪。
少女的心跳声响遏行云,让他忍不住想伸手抚平。
“柳儿……”
一声呢喃,似有无限眷恋。
“我好想你。”
柳禾浑身一阵恶寒升起,警告似的把银簪朝前顶了顶。
谁料男人却对刺穿了衣料的尖锐毫不在意,甚至还挑衅似的往前走了两步。
“你别过来!”
柳禾咬紧牙关,握着银簪的掌心渗出了层薄汗。
长胥疑眸光深沉,忽然一把攥住了她握着簪子的手,连人带簪猛地朝前一拉。
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一声利器扎入皮肉的响动。
“噗嗤——”
掌心粘腻,是他的血。
柳禾只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你这个……”
余下的话尚未出口,身子就已被他紧紧箍在了怀里。
男人的双臂如灵活的镣铐,贪婪又狂野,似是想用这个姿势禁锢她一生。
“我这个疯子?”
长胥疑低笑着,替她把话说了出来。
若挨了这一下就能与她相拥,他便是豁出这条贱命去……
又有何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