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阿月独自站在军营后山的小坡上,望着朝着蜀地缓缓行去的车马,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她抬头看向天幕上那轮永恒的月亮,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水蓝色拖地锦衣肩上素色的轻纱在月光下像是倾泻而下的银河。
这件衣服是她阿娘还在时给她做的,自从阿娘病逝她跟随父兄来了边疆便再也没有穿过。她记得小时候,阿娘教过她一支舞,据说若是在月圆之夜,对着月亮起舞祷告,神明就会实现她的愿望。
她在月下起舞,舞姿曼妙,像是一只在月光下飞舞的银色蝴蝶。且月闭着眼,感受着轻盈跃过她发丝的微风觉得自己恍若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平凡的午后。阿娘带着她在陇西李家祖宅的后院花园里,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仔细教她跳舞。
且月感受着阿月内心潮水一般涌起的情绪,竟也感受到了和她同等的决绝哀戚和坦然,她知道只要他们平安,阿月就能坦然赴死。
一舞毕,阿月披着月光缓步走回营帐。她脱下这身红装又重新穿上戎装,她知道明天又是一场死战。
“阿月姐姐,我们离开这里吧。”是川泽的声音。
“你怎会在此?我不是让辞镜带走你吗?”
“小姐,是我带川泽回来的,他不愿您独自赴死,我也不愿。小姐要我去找寻自己的路,过简单幸福的日子,可是对于我来说如果没有小姐就没有幸福。生也好,死也罢,要和小姐一起留在这负隅顽抗,是我为自己选择的路。”
“你!”阿月又气愤又无奈,她坐了起来问道:“你跟着我,那辞树怎么办?”
见辞镜的表情欲言又止,阿月立刻猜到辞树也跟着回来了。
“他也回来了。你们...”
“小姐,辞树在外面为您守帐。他说他和小姐您一起长大,论主仆之情他是您的侍卫,只能因为保护您而死,论情谊,您就像他的妹妹,他要留下来保护你,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路。”
阿月听着辞镜的话又感动又无奈又生气但又觉得如果这是他们的决定她就应该尊重,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有气无力地对辞镜说道:“辞镜你出去吧,陪陪他。”
“是!”辞镜应道,而后退了出去。
“川泽,你...”
“阿月姐姐,你为何不走?如果你现在决定走的话还来得及,如果不守玉门关我们所有人都能够活下来。”
“不行的,川泽。”阿月平静地说道:“我是个将军。武死战,文死谏,这是我为我自己选的路。川泽你应该离开这里,你还年轻,你应该好好活着去寻找你自己的路,而不是跟我赴死。”
川泽眼中噙泪,似有些触动,他转身挨着阿月的床榻席地而坐。
“阿月姐姐,难道你不害怕死亡吗?”
“怕。但我更怕当个逃兵。川泽,这是我为我自己选的路,我心甘情愿,虽千万人,吾往矣。川泽,你记住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可是...非要这样吗?阿月姐姐,你能不能为了我...不要选这条路...”川泽不解,或者说他不愿她死去。
“川泽,我记得你还没有字。”阿月不再回答他,而是扯出了另一个话题,她拭干眼泪温柔地笑着:“我们靖安的男子成年时,家中长辈会给他取一个字。我想我看不到你成年的那一天了,我虽然不算你的长辈但我年长你几岁,你又叫我姐姐,那你就勉为其难让我为你取一个字吧~”
川泽坐在地上,低着头,泪水涟涟,怕她看穿,咬着嘴唇,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不愿言语。
“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答应啦!”且月见他不说话也不恼只语气故作轻松地接着说道:“第一次听你的名字时我就想到了《左传·宣公·宣公十五年》中那句“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不然你就字瑾瑜吧!你觉得怎么样?山薮也行,不过还是瑾瑜更好,你生得好看可不像野草,瑾瑜这两个字更衬你!”
......
川泽倚在床边,看着在絮絮叨叨中睡去的阿月。比起他们刚遇见那几年,她消瘦了不少,皮肤也因长期在外征战晒黑了不少。
川泽望着她,觉得自己对她生出一股不该有的情愫,但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是怜悯吗?他不能见到她受伤,难过,烦忧...。他知道自己能感受到她的情绪所以不可避免的受她影响,可他却觉得自己现在心中的情愫是自己从他心底生出的,与她的感受无关。
......
天大亮,阿月醒来发现瑾瑜不在她的营帐内,想着要出营帐去找他,劝他离开,就是把他打晕也要给他丢出这军营。刚踏出营帐,辞镜便急匆匆跑了上前来。
“小姐,胡人打过来了,他们已经要逼近军营了,外营的将士已经被杀得差不多。”
“传令下去!众将士随我出营迎战!”阿月决绝道。
“是!”
随着军号的吹响,军队早已列好了阵,阿月骑着马带着骑兵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激烈的厮杀后,胡人的狼烟点燃了靖安的军营。战场上,横尸遍野,川泽在千万具尸体中找到了阿月。她身中数刀,被人射中心口而亡。且月不知为何还在阿月的身体中。
她看着,川泽扶起阿月,让阿月靠在他的怀中,阿月早已失去温度。川泽觉得自己心中暗生的情愫在此刻达到了巅峰,这情愫使他难过,不甘,遗憾。这难道就是人类书中写的情吗?
他的眼泪落下,滴落到阿月的脸上竟悄无声息地生出一颗黑色的泪痣,而他的脸上对应的位置也随着这颗泪痣生出一颗棕色的泪痣。他抱着她的手有些颤抖,他克制地抬起自己发抖的右手结印轻点她的额头,一道银色的光从她的眉心飞出在他暗红的袖口上凝结成一只银色的栩栩如生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