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久远的名字,久远到她几乎已经快要忘记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细节。
记忆开始回溯,蒙灰的书页滚动。
她轻合上眼,再次睁眼时她好像回到自己恍若隔世又记忆犹新的12岁。
她的12岁,长久地被困在一座座红色的教学楼之中,那里的一切都灰蒙蒙的,再是阳光明媚的日子也笼罩着一层怎么也无法被抹去的阴霾。
12岁的自己迷失在那里。
黑白的人影晃动着,他们凑在一起,嘲弄地喊她。她被逼到角落里,冰冷地水淋湿了她,谁的唾沫淹没着她,湿答答的纸团黏在她身上,她被贴上标签,失去姓名,被称作婊子,垃圾,死猪,神经病….。她在楼梯上,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推她,她滚下楼梯,眼冒金星,耳边回绕一阵阵刺耳的笑声。天旋地转的感觉还未褪去,一阵痛意就袭来,是谁拉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了头,惨白的光晕穿过高处密密麻麻地黑影艰难地落到她眼底,她什么也看不清。
“啊!”头上再次传来的痛感使她惊呼,她被迫地仰起头,被迫和面前的黑影对视。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让人不寒而栗。她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知道她应是笑着的,她得意洋洋地笑着,好像在炫耀着什么?
炫耀什么呢?且月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他们究竟在炫耀什么?
他们炫耀的是她的痛苦和自尊。
在那里,她被迫成为边缘,成为蝼蚁。她好似并不该出现在这里,可这个世界又需要边缘,需要蝼蚁。但困住她的不仅只是这些黑白的人影,还有她自己,她的胆怯懦弱顺从和不作为。
不!难道她真的没有过作为吗?她没有反抗过吗?没有求救过吗?
求救的信号成为质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是你?”
他们似乎喜闻乐见?还是他们本来就是霸凌者?
生病熬不住时她去请假,他说:“发烧烧不到38.5度以上是不能请假的。”
只是有些咳嗽,她却说:“生病了就不要待在学校,毒株别把病毒带给成绩好的学生。”
他说:“你太敏感,过于矫情。”
她说:“来我这补课吧,不然你可能以后只能回家种一辈子的田吧。”
他说:“你胖死了,再吃就成死猪了。”
她说:“你让一下别在画面里,脏了画面。”
……
环境塑造着她,他们说的好像是真的?他们说的是真的?他们说的是真的。
于是她痛恨自己,是她是自己的错,是她活该。她开始习惯性的讨好,讨好着那些人,那些没有脸的黑白人影。越是讨好越被厌恶,被欺压。
于是愈加痛苦。
千百次的想要结束这样的日子,却为父母活了下来。她常常想,如果有一个人能从天而降拯救她就好了。
瑾瑜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不属于那些黑白的人影,他好像真的是从天而降的。
她记得,永远会记得那个燥热的午间,窗外绿意盎然,蝉鸣悠长,阳光炽热。他闯入她的世界,把世界从她这夺走的色彩还给了她。
那天午后,大家都回到宿舍午休去了。她被勒令,不许回宿舍留在教室里值日,打扫卫生。
她正弓着腰拖地,瑾瑜却突然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的。他像是刚刚运动完的样子,手上拿着半瓶矿泉水和橙色的校服外套,穿着全黑的T恤和灰色的校裤像一阵穿堂而来的清风跑进了教室,径直坐在了靠着教室门的第一张课桌上然后将电风扇调到了最大的档位。
“同学,你怎么一个人在打扫,不应该是一个小组的人一起吗?需要帮忙吗?”
她没有回应,只觉得奇怪。因为全班都知道她的境遇,这本来就是她一个一个人做的。他应该远离她,趋利避害,免得陷入和她一样的境遇。
他没有得到回应却也并不生气,只是不依不饶:“同学,我是新来的,你不知道吗?今天早上第二节数学课的时候来的,向老师还介绍了我。我叫瑾瑜你叫什么名字啊?”
“新来的?”她抬头瞟了他一眼而后继续拖地。“那你更应该远离我。”
“你不用知道我的名字,我无关紧要。”她想了想后又补了一句。
“我为什么要远离你?我非要接近你。”说着,他从课桌上跳了下来,走到她面前,像是没有看见她惊愕的眼神一般,只一把夺过她手上的拖把。
开始对着讲台的方向退着拖地。
而她还陷在那种惊愕之中,除此之外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她的心头使她的眼眸被泪光填满,使她的眼眶发红。
她看着他动作,灿烂的阳光穿过树隙和透明的玻璃窗跃过她的发丝落在他的左脸上,他生得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棕色的眼眸,并不死气沉沉,像琉璃般通透,只是带着疏离。
她注意到他的左眼角下有一颗棕色的泪痣,很巧合的是在她的脸上同样的位置也有一颗这样的痣。
“同学”他突然停止了动作,站直盯着她“你干嘛这幅表情,我又没有欺负你。”说完又继续弯腰拖地,拖到靠近阳台的位置时,他见她还站在过道中间发愣“同学!我地都拖完了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啊?”她转过头,惊讶于他的执着。她的目光顺着并不算长的过道落到他身上,他斜着身子倚在阳台边的墙壁,正望向她。
等待着她的回答。她从来没有这样被重视过,她有些触动。
良久才开口: “且月。”
“且月是我的名字”她重复,她正念。
“好!知道了。”阳光映照着他,他站直了身,提溜着拖把朝她笑:“且月,那我去洗拖把了,你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