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敖不耐烦道:“是又如何?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
童秋兰没有回答。
她目光一转,就盯上了另一侧的方景濂。
她幽幽地开口道:“那么你呢?方景濂,你也想要我死吗?”
方景濂沉默地扭开了头。
童秋兰神经质地笑了。
王帐中回荡着她有些凄厉的笑声。
昆敖皱眉道:“童夫人,你别装疯卖傻了,本王劝你还是早些识时务的好!就算你不同意,本王到时也会派人押着你去的!”
童秋兰笑够了,她直勾勾地瞪着昆敖,道:“我可以去死,但我有个要求,不然我现在就自杀,不用等到明日!而你们所谓的祈雨仪式,是需要我活着去参加的吧?”
见她答应了,昆敖也不计较她的威胁,耐着性子问道:“什么要求?”
童秋兰垂眸看向怀里的陶罐,表情柔和了起来:“我要派人将这陶罐送回我的家乡。毕竟,他是我身上掉下的肉,自然也算我童家的人。”
听她只提了这么一个不算要求的要求,昆敖也没什么不答应的道理。
反正他也不想要那个晦气的陶罐。
见他允了,童秋兰也不废话,转身就离开了。
她再也没有看方景濂一眼。
虽然她答应了,但为了防止节外生枝,昆敖还是多派了几个人,守在她的帐篷外。
回了帐篷的童秋兰发了会呆之后,她就对在她帐篷中打扫的云烛照说道:“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云烛照平静地看向她,问道:“什么事?”
童秋兰将陶罐往前一递,道:“你可以替我将他送回我的家乡吗?我的家乡,在中蜀国童安县。我爹是县令,就在县衙,很好找的。”
云烛照问道:“为什么是我?”
童秋兰勉强笑了一下:“我早就注意到了,你一直在我身边。从中蜀国,到大榆,你一直都在。但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
“呵,我快要死了。一个要死的人,总能看清很多事情的。”
云烛照静静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你呢?”
童秋兰笃定道:“我不知道。但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你需要它。”
说完,她将陶罐又往前递了递。
云烛照看了眼装着骨灰的陶罐。
一年多来,童秋兰从不离身、从不假人之手的陶罐,她就这么托付给自己了。
大榆人以为她是因为丧子之痛而变得疯癫,但她现在眼里却没有一丝留恋之情,只有恳求。
童秋兰虽然不明白她对云烛照莫名的信赖感,但云烛照还是清楚的。
当一个世界察觉出,生活在其中的生物造成威胁之后,它自身也会启动一些清除程序。
比如之前的鼠疫、现在的旱灾。
而她是死神,她一直在童秋兰身侧,收割着生命。
这会让这个世界觉得,童秋兰也做出了一些行为。
她现在的直觉,这算是这个世界,对她最后的一点仁慈了。
云烛照伸出手,接过了陶罐。
她眼中划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
见她接了,童秋兰明显地松了口气。
她又交代了一句:“等你见到我爹之后,请告诉他,让他将这骨灰装进我房里那只我最喜欢的青花瓷瓶里。”
云烛照道:“好。”
童秋兰露出点将要解脱的神情,缓缓道:“多谢。我总觉得啊,我这一生,就是一场不合时宜。不合时宜地入宫、不合时宜地和亲、最后,不合时宜地死去。”
她的眼神有些怀念。
她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了方景濂,却在他们定亲的前一天被选入宫。
她在宫里过了三年枯燥的日子,却在出宫的前一天被迫去和亲。
她在草原与原本该死去、其实是投敌的方景濂重逢,却得知,她的和亲,不过是他的手笔、他的算计而已。
就连最后,她的死,都是她自己无法选择的。
她暗叹:若有来生……算了,今生为人,已经苦过黄连了,她还要什么来世呢?
死了,就解脱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陶罐,便毅然地让云烛照出去了。
第二天。
巫又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祈雨仪式。
只不过,这一次,在最显眼的祭台上,架起了一堆木柴。
木柴中,是梳洗完、换上了大榆服饰的童秋兰。
她面容如水、神情冷静地被绑在了木架上。
四周围观的人表情各异。
他们已经知晓了祈雨和祭祀一事,看着祭祀之人,他们眼里全是兴奋和狂热。
远远躲在人群后的方景濂,露出了不忍的神情。
但童秋兰已经安静地闭上了双眼。
她什么都看不见,也不愿意看。
几十个人跟着巫,大声唱着语调诡异的祈雨词。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乌云翻滚,雷声隆隆。
见状,草原上的人更疯狂了!
这还是他们祈雨以来第一次看见乌云!
祭祀果然有用!
他们深信老天爷显灵了!
巫更是激动地大手一挥:“点火!”
火堆旁的一名壮汉依言将燃烧的火把扔进了木柴里。
干燥的木柴瞬间噼里啪啦地燃烧了起来。
早就闭上了双目的童秋兰紧咬着唇,一声不吭。
云烛照见状,终是叹了口气。
她指尖微动,弹出了锋利的刀片。
刀片无声无息地划过童秋兰的脖子。
像是有所感一般,童秋兰倏然睁开眼,对着云烛照的方向,缓缓地眨了最后一次眼睛。
随即,她便没了气息。
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在人们震天的呼声中,没有人奇怪,为什么童秋兰一声惨叫都没发出。
草原的上空满是厚厚的乌云,像是一场倾盆大雨即将落下。
就连昆敖都露出了期待的眼神。
没有人在意,有人为此付出了性命。
他们的注意力,只在满天的乌云上。
祭台上的火势依然猛烈。
人们不停地跳着、唱着、祷告着,声音甚至盖过了隆隆雷声。
然而,直到祭台上最后一点火星熄灭,他们盼了小半年的雨,终是一滴没下。
就像来时那般突然,乌云瞬间就散了。
太阳重新露面,焦灼地烤着大地。
大榆人面色诧异,像是完全不敢相信一般。
他们原本狂热的表情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茫然和绝望。
看完全程的云烛照翻身上马,径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