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烛照带着雪球儿，腾云驾雾，直往位于九重天极西的寂灭阵而去。
待他们离得近了，他们不仅听见了轰鸣不已的沉闷雷声，还能看见云间不时夹杂着黑红相间的闪电，看着着实骇人。
巨大的阵前，站着一道挺直的背影。
云烛照缓缓地落于他身侧，她望着眼前隐隐有毁天灭地之像的寂灭子阵，淡然道：“寂灭阵，快醒了。”
清梵蓦然转头，看向她，皱眉问道：“快醒了，是什么意思？”
云烛照并没有看他，道：“上神何必明知故问？”
清梵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他盯着云烛照，不赞成道：“小无，你……这寂灭阵出自你手，你为何要这么做？”
“哈！上神真是贵人多忘事！这当然是为了震慑魔族、安定六界啊！当初在布阵之前，本宫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们，寂灭阵本身就是个凶阵，后果难测！但为了所谓的震慑魔族、休养生息，你们可全都选择忽略了这一点，同意本宫布阵的！”
清梵：“……”
“三千年前，魔族战败，但其狼子野心不灭。若不是本宫布下此阵、还将阵眼特意设在魔族，你觉得，他们可会安生三千年？不对，本宫说错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安生过！不然，重摩怎敢明目张胆地伤了天帝？”
“可是，就算这寂灭阵阻了魔族三千年，但你看，如今这阵躁动不安。用你的话来说，就是它快醒了。若它真的醒了，以它现在的阵势，六界必将再起浩劫！到时候，又是一场生灵涂炭！这和饮鸩止渴有何区别？”
见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云烛照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她的眼神中，却连一丝笑意都没有：“三千年，还不够吗？”
清梵起先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他忍不住斥责道：“小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
“你……你怎会有这般想法？你别忘了，你是天族的帝姬！天族的子民，也是你的子民！你怎可……”
“上神言重了！帝姬荼无已经死了！她早就死在了四千年前的神无之境！也死在了三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中！本宫如今只是雪域领主，担不起上神扣的这项罪责！”
清梵面色不虞地看向她，不以为然道：“你可还是在怪我？你要是怪我，冲我来即可！可这六界数万生灵，怎可因你一人之故，遭此横祸？”
云烛照轻嗤：爹味真浓！
她耷拉着眉眼，暗讽道：“上神是不是在九重天待得太久了？为何你都站得这么高了，眼里还只看得见当初的小儿女情分？怪你？你和那龙族公主不愧是夫妻，都会给自己长脸！”
清梵的神色更加不悦了。
看着眼前依然明艳无双之人，他却突然觉得，她无比陌生。
他冷漠道：“你如今为何变得如此尖酸刻薄？”
“上神说笑了！本宫一向尖酸刻薄！”
“……”
“寂灭阵、寂灭剑，皆来自神无之境。你当初只身前往神无之境，千年音信全无！这一千年，你在神无之境究竟经历了什么，竟让你如此性情大变、轻视人命呢？”
她毫不客气地冷笑道：“你当真想知道？”
“当真！”
“好呀！”
云烛照一把拉开自己宽松的衣袖，露出一整条胳膊，嗤道：“那你好好看看！”
清梵来不及阻止她，便看见了她露出的皮肤。
本该是光滑瓷白的肌肤，却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
那些伤痕，粗细不均。
粗处看起来如同灼伤一般；而细密的伤痕，却像刀尖割过一般。
一道一道的伤痕，在她的胳膊上蜿蜒。
有些地方伤痕的颜色较浅，想必是时日久了，褪去了一些；但更多的伤痕，却仍是刺目的暗褐色。
他瞳孔紧缩，瞬间哑然。
“可瞧仔细了？”
云烛照放下衣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雪域的寒冰淬过：“你之所见，尚不足十之一二！本宫全身上下，不知有多少处这样的伤痕！而这些伤，皆拜你所赐！拜你口中的六界生灵所赐！”
见她面露厉色，清梵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终年漠然的表情像裂开了一道缝隙，喃喃道：“怎么会？这些伤……”
云烛照冷眼看着他的神色变来变去。
他震惊了一会，又重新看向云烛照，道：“小无，当初是我对不起你，这才让你不管不顾地去了神无之境！可四千多年前，神魔大战之惨烈，你我皆有目共睹！当初，天帝、我、你，还有更多的人，也是走投无路之下，不得已才答应和龙族联姻！你就不能谅解吗？”
“清梵，你看着本宫的眼睛，告诉本宫：三千年前，魔族战败，持续了两千多年的大战终于落幕！这一切，可是你和龙族联姻的功劳？”
清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云烛照脸上的讽刺意味越来越浓：“既然不是，你又何必总是强调你联姻的苦衷呢！”
“我……”
“这世上，谁没有苦衷呢？你不必站在道义的山巅指责本宫，你也没资格！”
清梵争辩道：“小无，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三千年了，我不是让你忘记、或是原谅，你就当真不能放下些许吗？哪怕只有一点？”
云烛照理所当然：“不能！”
清梵：“……”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小无，你真的变了！好！别的我们先不谈，眼下这寂灭阵着实太过凶险了，你可有办法化解一二？”
云烛照灿然一笑：“本宫，没有法子！”
“你！”清梵终于动怒了，“你就非要毁了这六界吗？”
云烛照惊讶地看着他，不解道：“上神这是何意？本宫哪有本事能毁了六界！本宫还是那句话，你和龙族公主不愧是夫妻啊！这张口就泼脏水的本事，本宫真是自愧不如！”
“寂灭阵是大家一致同意布置的，但脏水只泼我一人，上神可觉得公允？”
“还有，上神是不是忘了，神魔大战的胜利、三千年的安生日子，是谁替这六界争取来的？”
清梵：“你……”
“再说了，父神早就教导过我们，世间万物都是有因果、有代价的！你们既然享了这三千年用别人的苦痛换来的安稳，便早该明白，总有一日，你们要偿还的！”
“小无……”
云烛照根本就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更别提，如今魔族贼心不死、蠢蠢欲动，你身为天族战神，不想着调查清楚、不想着排兵布阵，却只顾着指责本宫，你觉得，这可是大丈夫所为？”
清梵被怼得毫无还口之力。
他狠狠地闭了闭眼，涩声道：“关于重摩偷袭天帝之事，我已经派人查了。”
“那寂灭阵呢？你可查了？除了天族的子阵，位于其他几处的子阵、以及魔族的阵眼，可有异动，你可清楚？”
“……我马上派人去查！”
“呵，”云烛照冷笑道，“六界与本宫，孰轻孰重，还要本宫告诉你吗？你不去关心你心心念念的六界，反而在此教本宫做事，你觉得对吗？”
清梵冷下脸，道：“……是我的错！”
云烛照哼了一声。
清梵还不死心，继续劝道：“可是小无，寂灭阵出自你手，你就当真不帮忙吗？”
“本宫还是那句话：爱莫能助！你与其有这个功夫和本宫磨嘴皮子，不如多往其他各族跑跑看，看他们能不能帮忙！说不定，你还能遇上什么劳什子的妖族公主、人族公主的，她们同样愿意与你联姻呢！帮手这不就来了吗？她们也正好和那龙族公主做个伴！一举数得！”
听着这么明显的嘲讽，清梵怒道：“小无，你实在是……实在是过分了！”
“本宫再怎么过分，也不及你们当初！”
“你！你现在怎么这般铁石心肠、睚眦必报呢？”
“那你现在又怎么与本宫这种铁石心肠之人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呢？”
清梵：“……你说得对！这的确地无谓的口舌之争！既如此，我便告辞了！”
说完，他愤愤地一甩衣袖，转头就走！
望着他那看起来愤怒不减的背影，云烛照冷笑连连：你也有今天！
而她身侧的雪球儿，看向清梵的眼神，竟和她的，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