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女孩子点点头,径直向楼上走去。见她轻车熟路还很奇怪,等把大门关好了再上楼,那女孩子已经进了卧室,见老太太躺在床上痛苦的呻吟,拖了一张凳子就坐到床边去,果断地抽出了银针。
林家儿媳妇还在问张小花:“你们从哪儿来的?医生贵姓啊? ”
小奶奶摇头说: “我不是医生,她才是。 ”
儿媳妇十分诧异,这么年轻就当医生了?
姑娘已经在行针了,一边还对谷永青解释:“针灸治疗,主要是耳针治疗以及体针治疗,体针治疗也就是用针刺患侧的太阳穴或者下关穴等;而耳针治疗是指针刺神门穴、下颌穴、上颌穴等部位,可以起到缓解三叉神经疼痛的作用。”
她的声音有些压抑,谷永青的声音却很清亮:“只能止痛,不能断根吗?”
“因为时间长了,还没来得及,如果中药循序渐进调理,让三叉神经生理功能慢慢恢复,有方法治愈,治好以后,复发几率可以降低,比起西医治疗副作用更小,治疗更加安全……”如雪举了个例子,“你们都知道,华佗给曹操开颅手术的吗?据说他的头风病就是三叉神经的继发性痛,可见多棘手啊。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中医能给林奶奶治好的。”
“你是说,当时有人没来得及只好就……”谷永青见如雪摇摇头,见她在银针上拨弄,问这是什么方法?
如雪说:“清罡针法,是在三叉神经处平扫拨摆牵拉,取向拇指两侧阴阳沟通,效果显著些……”
林奶奶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奇怪的打量着她,但是三叉疼神经痛让她疼的差点窒息,意志也转移了,渐渐不疼的时候变得好舒服,全身放松,又闭上了眼睛。
停针等待的时候,如雪扭头望着窗外,看得见对面的河堤,想到那天晚上就站在对面,看见自家阳台,也看见林家阳台。当中只隔了两尺长的距离,胆子大的能够从阳台的这一边翻到邻家的阳台上。自己小时候就干过这样危险的勾当,还被父亲揍过一次,一向温和的父亲态度那么严厉,巴掌把屁股打的好疼。脾气一向厉害的爷爷,却护犊子的把孙女儿拉在怀里,给她擦眼泪……
那个时候,是多么亲密的一家四口,自己有多么幸福的儿童时代呀!
就因为隔壁邻居的女孩淘气,不仅翻过阳台,而且挨了打,当时的林奶奶还年轻力壮,非常自责,就把阳台上摆了许多花盆,开始养起植物来。花草树木点缀了阳台,女孩子也不方便翻阳台了。
现在自己大了,林奶奶老了,爷爷走了,那些美好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想到这里,杨花如雪内心酸涩,眼泪情不自禁地流淌下来,从眼镜的下端滑落进口罩,又顺着口罩往下流淌,居然流进了嘴角,咸咸的涩涩的……
等停针时候,床上已经传来轻轻的鼾声。边上的儿媳妇看呆了: “小姑娘啊,想不到你这么有本事,老太太许久没好好的睡觉了,你还在扎针,她就睡着了,奇迹呀。医生累了,赶紧的,到下面喝茶吧。”
几人下楼,客厅里已经摆好了茶杯,放好了茶叶,女主人跟着把暖水壶拿过来,给她们冲泡,顿时,氤氲的香气弥漫在空间,如雪捧着茶杯发愣——这是爷爷喜欢的西湖龙井,尤其是明前茶格外珍贵。林奶奶儿媳妇本事大,每年开春后都要送点给爷爷,现在又把这么珍贵的茶拿出来招待她们。
如雪的泪水更凶猛了,眼镜蒙上了薄雾,口罩里也开始积水。
林家儿媳妇奇怪地问:“医生,把口罩取下来呀,否则怎么喝水呀?”
杨花如雪先把眼镜取下,然后摘了口罩,抬起头对着中年妇女轻声地问道:“钟副县长:你认不得我了吗?”
眼前的姑娘知道自己身份,声音还有点熟悉,但是看着她丰满的脸颊,还有一脸的斑点,钟副县长迷糊了:“是县里的熟人吗?好纯正的普通话,说明你是城里人,我们在哪儿见过? ”
“我们经常见面啊。钟阿姨,你真正认不得我了吗? ”如雪说完,一声苦笑。
如弯月一样的眉眼,嘴边下陷的酒窝,女主人突然吃惊地叫喊起来: “你是……我别弄错了……你说你,这么好的医术跟谁学的呀? ”
“你难道不知道吗?是跟我爷爷学的呀。 ”
“难道难道,你是杨花如雪? ”钟副县长终于肯定了。
如雪点点头,捧起茶杯,袅袅水雾润泽了她脸,温热的泪珠滴到了滚烫的茶水中,茶香混合着苦涩,让边上的谷永青也想起来了:“你是牡丹县的钟副县长啊。 ”
“哦,我曾经在牡丹县挂职,现在回来了,在文化局工作了。”
“那就是钟局长了,我听父亲讲过你,父亲在政法委。”
“哦,你是政法委谷书记的女儿?原来住在我家就是你呀。”林奶奶儿媳妇是国家公务员,也认识谷永青的父亲,说儿子已经考取了首都一所大学,现在正在北方读书呢。但跟着就把关注点放如雪身上了,“我婆婆一直想你和你爷爷,经常掉眼泪,现在你继承你爷爷的事业了,一代更比一代强啊。快告诉我,这么长时间上哪去了? ”
“她从老鹰岩摔下去,瘫痪了,在山上下不来…… ”
“哎呀,姑娘啊,你受苦了,住在哪里呀? ”
一直沉默寡言的小奶奶才说:“我家就在老鹰岩下面,她就住在我家……”
“那要谢谢你了。”钟局长冲老人点点头,又说, “早知道,我就派人上山,无论如何也把你运下来啊…… ”
见如雪在伤感,谷永青帮她说: “我们公安上去,也没办法把她弄下来,她就靠自己的毅力与医术,把自己治好了…… ”
“我看最近的连续报道,说江南在门前救起个姑娘,那不会是杨花如雪吧? ”
谷永青点头,指着张小花说: “江南是她的孙子,在山上,也是他救了姑娘,背到她家养伤的,也是他从水中救起如雪的…… ”
“连续报道说,江南带杨华瑞在蔬菜市场救人,那也是她? ”
“那就是我们如雪。只是换了个名字,为了开诊所,为了纪念她爷爷,纪念她的父母用的父亲的姓,母亲名字的第二个字,然后用爷爷名字结束字,换了新名字。”
钟局长说:“那就是说,她早就回来了,为何一直不回家?”
“因为腰好了,腿还没好,还拄着双拐,家里楼上楼下不方便住,汽车也没办法到家门口,所以就在江南的养生堂里住,这个奶奶照顾她,她也给人治病。就是为了救人,来不及带拐棍,居然就这样站起来了,这才能走的…… ”
就在这个时候,楼上林奶奶喊起来了: “医生医生——”
杨花如雪马上放下杯子跑上楼去: “林奶奶,什么情况? 又疼了吗?”
“不疼了不疼了。”林奶奶欠起身子,“你就是给我治病的医生?我看着有点熟悉,你是谁?怎么治病的方法有点……有点像我隔壁邻居…… ”
如雪一下扑到床上,抱住床上人: “林奶奶——我是如雪呀,我终于,我终于回来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
“杨花如雪?真的是你?”老太太抚摸着她的脸颊,“苍天啊,总算有眼,我真是在天天想着你呀,想到你们一家人,都是医生,都是好人,这就回来了?我不会在做梦吧?”
谷永青扶起了两位,然后对老太太说: “如雪从山上摔下去,多亏了这个奶奶和她的孙子救起,在牡丹山养好伤,我们杨花如雪才能活着回来。 ”
钟局长和林奶奶都感谢张小花。
小奶奶说: “是这姑娘的人好,命大福大造化大,不但能给自己治病,躺在床上不能动,还教我们给山上人治病,我的病也是她治好的。”
林奶奶跟着就下床了,说要是不疼,跟好人一样。但是如雪说,只是暂时止疼,还要坚持下来,一直到彻底断根,针灸和用药都需要时间,原先她爷爷没有来得及完成,这件事她要继续做下去,让林奶奶病彻底好。 ”
大家一起下楼,在堂屋里坐下喝茶。
钟局长关心如雪,问她身体好了,研究生也毕业了,打算干点什么?
杨花如雪就说,在山上和江家人一起住,发现奶奶的孙子特别好学,基础也不错,就给他一些指点,让他学会了针灸艾灸这些治疗手段,所以他进城开了一家养生馆。自己也就和他在一起,通过谷医生他们的帮助,开了中医诊所。
林奶奶听完如雪的遭遇,心疼地抚摸她脑袋: “你那晚上在河堤上干嘛?到我家来也是好的呀。 ”
“我是……回来看看,看我家是不是住着人…… ”
“就是住在你家,也是你未婚夫啊,不想见他? ”
“当然不想了! ”杨花如雪很坚定的说, “我要想见他,早就打电话了,当初在山上没办法通话,但是可以让他们下山帮我打,但是等我想到要联系人的时候,他们带给我一张报纸,就是那个姓朱写的文章,说起来是深切怀念,但是内容严重不实,从来,我们只保持语言上的恋爱关系,我根本没有和他有任何亲密的接触,更没有和他越雷池一步,他说得那么暧昧、那么肉麻,那是诋毁我的荣誉,企图造成我和他的事实婚姻,是想霸占我的家产,侵吞我们共同的科研成果…… ”
林奶奶生气了: “是啊,我就说,我们如雪是个好纯洁的姑娘,好正经的女孩子,什么时候留宿过那个假货?却用悼念的名义,向我们干干净净的女孩子泼污水,简直不是个正经人! ”
钟局长接着问: “水记者的连续报导,才让大家认识你,连我也想不到,你有那么高的医术,过去都让你爷爷的光芒掩盖了。 ”
如雪点头:“就是,我不想见那个家伙,也不愿意他找到我,所以我没有回来,只是晚上悄悄地来看看,还说他不在了,我就可以回家了,那知道,掉到河里差点淹死,后来又休养了一阶段,进城就以杨华瑞的名字…… ”
林奶奶拉着她的手说: “不管你改成什么名字,都是我们心中的如雪,都是你爷爷的好孙女儿,难道你就不回家住了吗? ”
“诊所在郊区城乡结合处,离这里比较远,那边一天天的病人多起来,但是为了杨奶奶的病,我还是要回来住一阵,把你的病治好…… ”
“好姑娘啊,你原来是为了我才回来的。 ” 林奶奶感动了。
“是的,但是我想回家,想得很苦很苦……”
“走,我们回家看看。 ”林奶奶打断姑娘的话,站起来拉着她就走。
一行人到了杨家,打开房门,如雪骤然心塞:半年多了,朝思暮想的家终于回来了,可是物是人非,爷爷再也不能出现在里面了,屋子里尽管还算整洁,但是蒙上了一层薄灰,可是少了一个人,顿觉凄凉,心里酸酸胀胀的,缺失了一半,滴滴答答,忍不住热泪长流,却怎么也填不满……
看她伤感,小奶奶和谷永青一起帮她打扫。林奶奶就说,既然还要到诊所上班,只是晚上来住,那么就在她家吃饭,不要另外开伙了。
如雪说:“不需要,那边开伙的,我吃了饭回来就行了。”
“那今天也要在这里吃饭啊。”
婆媳两个回去烧饭,打开门,还没有走出,隔壁的大妈就进来了:“你们怎么到杨家来了?”
林奶奶双手一拍:“哎呀,大喜事啊,杨花如雪回来了——”
“真的呀?”来人往里面只看了一眼,马上惊喜地大叫起来,“邻居们,杨家孙女儿回来了——”
“啊?”
“天啊,这么久到哪里去了?”
“她知道她爷爷死了吗?”
“可怜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