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孙红缨长舒一口气,“我还说是谁呢,我记得你小家伙,天剑门的小公子,孙红缨这厢有礼了……”
说着,孙红缨双手抬起,略微作一个揖,又把眼睛闭上,仿佛睁眼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一般。
“您猜错了,我现在不是天剑门的人,那个宗门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黎明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腰板整整折下去九十度,“黎正在师氏的指示下陷害了我的兄长与父亲,夺取宗主之位。他至少杀掉了我三位兄长,我大哥黎隐为了掩护我们几个离开,现在也生死未卜。如今我下山不代表任何人,只代表自己。前辈您曾经给过我一张名帖,说我无论何时都能来墨家找你,如今我走投无路,希望您能收留!”
语毕,黎明毕恭毕敬地将自己珍藏已久的名帖取出,双手捧起。他仍旧保持着躬身九十度的样子,一步一步往前挪动,直到孙红缨面前,稳稳停住。
他奔波数日,早已疲惫不堪,却还努力将双臂伸直,一丝晃动都没有。
谁知孙红缨看都没看那名帖一眼,甚至眼睛都没张开,扬起左手精准打落,任由那被黎明视若珍宝的名帖随意落在一边。
“你也不用来找我了,你要报仇,这天下有的是传奇大能可以当你的老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教什么的都有,你又何必找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孙红缨用手撑着墙壁让自己坐直,谢天歌想伸手搀扶却被她坚决地推开。孙红缨两手一扬,大袖飞舞之后落在两侧,刚才还显得沉醉颓唐的孙红缨蓦然多了一丝不怒自威的气势。
“但是您说过的,我随时可以……”黎明说到一半,孙红缨一挥衣袖,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你就当我食言了吧。当时我是墨家的堂主,我说的话自然管用。但是现在我不过一闲云野鹤罢了,不在墨家多年,哪里还顾得上当时许下的承诺。更何况……”
孙红缨皱眉,随后坦然舒展了眉宇,“也不怕你怀恨在心,当时给你这样的承诺是因为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生灵系天工级法宝的气息,这样的法宝对于我们墨家来讲也是极为罕见的,如果我们有机会,一定会对其进行最细致的研究,这就是我许下承诺的原因。现在说白了,你就算找出来那个东西,我也没有研究的想法和能力,你明白吗?”
“您说的,是这个吧?”
黎明缓步退后,双手掐诀在面前左右分开,他那一星左右单薄孱弱的星力引动了堪称磅礴的精神波动,如此汹涌的精神波动对于早已踏入三星境界觉醒天赋的谢天歌而言也是极为罕见的。拓宽眉心灵窍开辟精神之海本就是极为麻烦的事情,对于一名一星武者来说,控制本身的星力也远远不需要这么庞大的精神力量。
孙红缨背后暗淡的命宫当中只有一颗天机星,低微的实力反而让她没能感受到那野蛮强横的气息波动。谢天歌倒是紧张地将手搭在腰间刀上,手指不自觉的律动。
在紫微与贪狼星力交织混杂之后,一股无名力量悄然浮现。
最开始出现变化的是黎明左眼,不详的银色从瞳孔之中涌现,逐渐占据了整个眸子,充斥着妖异气息。那只眼睛当中不含任何情绪波动,任何光芒都会被反射,丝毫渗透不进其中。如果是一般的武者,在面对这样一只眸子的时候恐怕会被那慑人的精神威势在精神层面击垮,就算是动手也发挥不出自己的全力。
然而在黎明面前的,无论是孙红缨还是谢天歌,都不是会被这样区区精神威慑给吓到的人。谢天歌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直视着那异样的瞳孔,感到分外的亲切。
银瞳当中似乎涌现了一滴泪水,顺着面庞流淌下来。黎明脸上并无悲伤神色,那是一种堪称神圣的虔诚面孔。
泪水也是银色的,它迎风暴涨,仿佛是从虚空当中汲取了无名的能量充实自己,从一丁点小水珠的大小膨胀成了圆盘一般。圆盘通体是神秘莫测的银,悬浮在黎明与二人之间,她们两个能在银盘上直接目视到自己的样子,别无二致。
“没有任何星力波动,不属于任何一颗星辰的赐福,也就是说不带任何属性。单凭这一点,这个个小玩意确实是属于魂魄系或者生灵系。”孙红缨点点头,“不过魂魄系和生灵系之所以评价为最高的等级,就是因为这两个等级的法宝已经开启了灵智,可以自行决断,辅助主人。这样的法宝在战斗之外同样可以发挥重要的作用,甚至比它直接应用在战斗中起到的作用还大。但我可以感觉到,你还根本开启不了它的灵智。”
“前辈说的没错,这就是天镜的本体,我一直在尝试使用它,但直到现在我也只能用星力逼迫来强制释放它。我能感觉到它很强,哪怕我还发挥不出它的作用,依然可以聆听它的指引。实不相瞒,晚辈正是在它的指引下才下定决心拜您为师的。至于您说为了研究天镜才给我名帖……”
黎明身上星光暴涨,骤然暴起经脉中蛰伏的全部星力。星力沉积在经脉里的时候是安安静静的气态,稳定在身体各处,这也是保证一个武者能正常生活的基础——要不然就是一个自走的超大号火药桶!而黎明似乎一口气催动了身上所有的星力!一个武者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般只有两种情况:自爆或者失控!
谢天歌下意识抽刀出鞘,可刀出数寸孙红缨的手就按在她的刀柄上。谢天歌诧异地扭头看,只见孙红缨从容地摇了摇头。
“信他。”
“好。”谢天歌终究将刀按了回去,却已经开始催动体内星力,随时可以出手。
他们两个都察觉不到黎明星力运转的方向,在极短的时间内,黎明浑身的星力已经运转了两个周天!以太一诀的运转速度而言,这根本就不可能,可黎明还是做到了。因为他是逆着经脉顺序反向运转星力的。
正向运转星力滞涩如旱地行舟,星力在经脉里行动的每一步都有巨大的阻力,这个阻力也就是经脉不断拓展强化,也就是修炼的过程;当星力反向运作的时候,那速度堪比一个人卸下所有负重轻装前行,浑身上下通透无比,一丁点阻力都没有。
而代价,就是每一次运转,带来的都是实力的退步!
连续几次运转之下,本就不太明亮的星子愈发暗淡,黎明体内的星力短时间内损失了接近三分之一!这不是平时释放星力带来的消耗!而是彻彻底底的退步,这就意味着他需要重新拓展星脉,重新修炼自己亲手放弃的星力!
作用是什么呢?
作用就是和他休戚相关的天镜同样陷入了虚弱当中!
黎明一面维持逆转星力,一面伸手抓住了圆润银盘,然后死死揪住银盘一角,硬生生撤下来了一团小小的碎片!
“啊!!!”黎明仿佛忍受着钻心痛苦一般,把扯掉的一角死死握在手心。脱离本体的天镜还在挣扎,在黎明的掌心左冲右撞,好像要冲破手掌重新回到本体当中,可黎明哪里会让它如意?天镜带给他的磅礴精神力同样赐予了他堪称魔幻的掌控能力,他在第一时间断掉反向运转的星力,提聚全身星力在手掌中,牢牢捆缚住天镜残片。
在多次冲撞无果之后,残片终于慢慢安静下来,停止了波动,自行汇聚成指尖大小的一个小珠子。珠子还是银色,却像是存放了很久而且保养不当的银制品一样,多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连带天镜本体也是显得破旧了许多,不复方才的光泽。
“这块残片,拥有天镜几乎所有的能力,如果前辈需要,请您拿去。如果您需要研究天镜的本体,我随时都会配合您。”黎明毕恭毕敬将残片双手敬奉孙红缨面前,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仿佛这个小圆珠是多么沉重的东西一样。
“你们先聊,我去给小家伙收拾房间。”谢天歌再也忍不住了,同为武者的她当然知道黎明做了什么,那虚弱了岂止一半的气息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向渴望力量的她见不得如此作贱辛苦修炼的场景,只能选择离开。
而孙红缨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波动,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那珠子很小,却似乎有些重量,黎明就这么干举着,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上更少了几分血色。
黎明弯腰九十度平举双手,孙红缨双手拢袖古井不波看着他,两个人就这样过了足足三柱香的功夫,谁都没动。
直到黎明的双手颤抖愈发明显,几乎要捧不住残片,孙红缨终于轻微叹了口气,伸手从身上摸索出一个晶莹的玉质小盒子,双指夹住天镜残片,将它收入盒中。
指头大小的东西,竟然真有点分量,比得上一个装满酒的小小酒壶了。
“你是要拜师?”孙红缨的声音终于多了一丝情绪,当然她仍然是不愿意收下这个徒弟的,大脑里仍在思索拒绝的话语。
谁知黎明听到这话立刻后退屈膝,当即跪在地上行礼。
标标准准的三叩九拜礼!
他以头叩地,三声响头之后,方才抬起头,仍旧跪在地上,“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孙红缨拢在袖子里的手一紧,手指掐在自己本就单薄的手腕上,方才止住激昂波动的情绪,不让这些多余的情绪显露一丝。
“真是个小冤家!滚起来吧!”孙红缨粗暴地一挥袖子,“快给我滚起来,看你那一身像个什么样子!”
黎明心中大喜,“师父您同意收下我了?!”
孙红缨无奈地点点头,“天、地、君、亲、师,你对我行了跪拜之礼,我既受了,就要行起责任来,我非天非地也非君,孤家寡人一个收你当个儿子也不像话,只能收你当我的关门弟子便是。”语毕,她恶狠狠看了黎明一眼,“小小年纪从哪学来的都是,小聪明不断,你可听好了,拜我为师须得牢记三句话,否则,我便不认你个顽徒!”
黎明正欲起身,又屈膝行礼,“弟子明白!”
“呃,你起来,我这没那么多规矩!讲三句话之前,先加一条,除天地君亲师,你不可向任何人下跪,明白吗?”
“弟子受教!”黎明起身,恭敬站在孙红缨面前,身体微躬,仍旧保持谦卑。
“其一,话不能切中要害则多言不如闭嘴;其二,若无通天智谋则需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不可卖弄聪明……”说到这里,孙红缨伸手指了指黎明,“你刚才的就是小聪明!若不是你遇到的是我,今天你就会吃大亏!”
“是,谢师父教诲。”
“其三……”孙红缨终于从床上下来,浑身裹在袍中,灰袍下的身体瘦弱无比,让人怀疑一阵风就能折断她的腰,“武者需谨守本心,一心向善,不可作恶。否则你日后惹出事来,休说是我孙氏的徒弟!”
“弟子黎明,谨遵教诲!”
“不早了,你去休息吧,天歌那丫头就在门外等着。”孙红缨从桌上捡出一个酒葫芦,满满饮上一大口,“啧,喜欢这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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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住在这院子里吧,东边的空房子是你的房间。”谢天歌指引黎明到了一间空旷的小院里,小院子东西两边各有一间房,天歌指的正是东边的房间。
谢天歌低头在黎明耳边轻语,“晚上别睡太死,我会过来。”
“我说姐们您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不觉得这话很有歧义吗?”黎明自言自语走向自己的房间,身心俱疲的他只想有一张床好好睡一觉。
谢天歌见他进了屋子,灯都没有点,想必是直接躺在床上开始酣眠了。回身,走不多远,灰色身影出现在身前是她毫不意外的。
“备马。”孙红缨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还喝这么多酒?不怕路上出事啊?”
“我再虚弱,一星的实力还是有的。你这的好酒,我以后可就喝不到了,现在还是多享受享受为好!”
“您是要回墨家吧?”谢天歌搀扶着孙红缨走向马厩。
“不想回,但必须去,只有那里能让我教好这个徒弟。又得继续面对他们了。”孙红缨不顾身体的虚弱,翻身上马,手掌轻轻抚摸骏马的脖颈,“乖,听话哦。”
“若墨家待先生不善,东山谢氏始终为您敞开大门!”谢天歌在马下拱手行礼。
“放心,墨家需要我。对了,那个小伙子,这几天还要麻烦你去……”孙红缨欲言又止,谁知谢天歌仿佛和她心意相通,“放心吧前辈,这些我都想好了,不劳您费心。”
孙红缨满意地松开缰绳,骏马迈开四蹄,没入黑暗。谢天歌一直目送到她彻底消失在夜色里,方才挂着坏笑,走向黎明的院子。
今晚会很好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