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出去之后,平儿看到王熙凤仍然躺在床上不动,心中忐忑,走过去,轻声叫道:“奶奶!”
王熙凤幽幽叹息一声,坐起身来,拉住平儿的手,红着眼睛说道:“我昨儿个吃醉了酒,又被气急了,失去了理智,迁怒到了你,你不要怨愤,被我打到了哪里?让我瞧瞧。”
平儿见她眼睛红了,自己也不觉红了眼睛,强笑着说道:“也没打重!”
王熙凤抬手拭泪,幽幽说道:“今天,我才明白,在这里,只有你一个,是真心和我站在一边的!你这份心意,我都记在心上,从今往后,咱们就如亲姐们一般,往日里那些有的没的,都让它过去吧!”
平儿忙从袖中掏出手帕,给王熙凤擦拭着泪痕,自己的眼泪却如同珠落一般夺眶而出,抽泣着说道:“奴婢从小就在奶奶身边,不站在奶奶这边,还能站到哪边去?奶奶不用伤心,想来,经过这次的事情,爷也会长点心,行事不会再像之前那么荒唐的!”
王熙凤冷笑道:“他今后如何,我心中已经没有什么念想了!如今,我只想着把巧姐儿抚养长大,给她找一个良善之家嫁了,不要再重蹈我的覆辙,就行了!”
平儿听到王熙凤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唬得顿住了抽泣,满脸恐慌地看着王熙凤。
王熙凤见状,抬手给她擦拭着脸颊上的泪痕,强自挤出一分笑容,说道:“你放心,我是不会自寻短见的,常言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也不成望自己能活那么久,能活个五六十年,就够了!现在我才二十多岁,怎么也有三十来年好活,还没有活够呢!”
平儿嘴巴呶呶,不知该怎么接话。
王熙凤忽然又悲从中来,抚着平儿娇艳如花的脸庞说道:“我这一辈子,算是这个样子了,只是委屈了你,要和我一起受罪!”
平儿正要回话,忽然听到外边乱糟糟的,涌进来一群人,却是李纨带着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贾探春等众姐妹过来了,贾宝玉、贾环二人也跟着后面。
王熙凤见了,忙扭脸擦了擦脸,把泪痕擦干净,脸上变化出笑脸,才起身迎过来;平儿也忙抬手擦脸。
早被李纨等人看到了她俩的状态,林黛玉、薛宝钗等年轻姑娘,也知道她们主仆二人因何落泪,却不好说什么,李纨却没有什么顾忌,笑着问道:“哎哟!这是什么话儿说的,你们两个,背着人哭什么呢?”
王熙凤托词支应过去,问道:“大嫂子和妹妹过来,不是打算着看我们的笑话的吧!你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尽管说来,不用先这么假惺惺的关心人!”
李纨笑着说道:“就你生了一张利嘴,说得我们好像多势利一样!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算是有事,也不敢跟你提出来了,咱们这就走吧,不要打扰她们两个说梯己话了!”说着,就要招呼林黛玉等姐妹出去。
王熙凤忙起身拦着,笑着说道:“大嫂子这么说,可是要折煞妹妹不成!算我求着你们好了吧,你们有事能够首先想到我,是我的福分!我求求你们,快说一说,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吧!”
说笑了一番,李纨才提及正事,她们这次过来,却是为着两件事,一来,是她们那个诗社,缺少一个能够镇得住场子的人,李纨面慈心软,担不起监督众人的责任;二来,贾惜春被贾母委托画出大观园的精致,所需的作画材料,府里有的,需要王熙凤派人找出来,没有的,也需要王熙凤派人买过来。
王熙凤听了,先说第一件事,道:“我明白,你们那个诗社,缺的不是一个铁面监督,而是一个送财童子,把那个位置给我,是打算着我的银子呢!真是好主意!”
李纨她们,邀请王熙凤入社,倒还真的存着这样的心思,她们在贾府中,虽然都是受着供奉的主子姑娘、少爷,实际上每个月的月例银子,连自己日常的零用都只是勉强支应,哪里还能挤出来做东开社?
只有贾环,因为外边的进项,手里宽裕,但是在这里,也不好狠显出来,免得被大家都知道了他手里有钱,惹起有心人的怀疑。
听到王熙凤把她们的心思戳破,李纨没做计较,把话头一转,扯到了平儿身上,算是把这个事情圆过去了。
王熙凤既然知道了她们的心思,日后自然少不了照应,到没有必要,现在痴缠下去。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李纨等人的两项要求,都得了王熙凤的准信儿,才满意离开。
贾环拖在最后面,眼睛往送出来的王熙凤身上看了几眼,王熙凤察觉,朝他抿嘴笑了一下。
贾环会意,故意拉远了和前面李纨等人的距离,趁她们转过一个弯的时候不注意,偷偷转身,回到王熙凤这里。
登堂入室,看到平儿不知道被王熙凤指使着做什么去了,屋里只有王熙凤一个,歪在床头,脸上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贾环凑近了些,和声说道:“姐姐还在想昨天的事情?我在这里,代我那不争气的琏二哥,再给姐姐赔个不是。”
王熙凤闻言,抿嘴笑道:“他做出的丑事,与你什么相干?”
贾环笑道:“我和他分属兄弟,他惹姐姐生气,我替他赔个不是,也是应该的。”
王熙凤闻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贾环,看了好一会儿,看得贾环面红心跳,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才抿嘴笑道:“今天才发现,你如今已经是个大人模样了!想起来,我才到府上的时候,你还没有现在的兰哥儿大呢,整天只知道在府里胡闹,惹老爷、太太生气,数不清被他们责打过多少次了!”
贾环笑着说道:“还要多谢姐姐这些年的回护、关爱!”
王熙凤低头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忽然重又抬起头来笑着说道:“你也不用谢我,我那时帮你说话,不过是略尽叔嫂之情罢了,终究也没有真的帮到你什么!倒难为你,还记得我那份情,现在给我回报,却比我当初付出得要多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