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几年,我在茸鹤苑悉心学习,再也没见过霍麒。
只能零星地从沅叔那儿了解到只言片语。
杭霆认霍麒当干儿子了……
霍麒进入猎部核心职位了……
霍麒取代尹手,成了杭霆的心腹了……
霍麒骁勇,取得了战功了……
霍麒被封为大将军了……
我到现在都无法理解,计划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这么善良的他,怎么就能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挥刀斩首;那么爱干净有洁癖的他,怎么就能忍受自己满脸的血污;如此维护女性的他,怎么就能认杭霆这种家暴狂魔当干爹!
他的内心也会向我一样质问自己吗?
他也会像我一样怀念当初那个阳光的小狗狗吗?
他看到自己曾经握画笔的手沾满无辜的鲜血时,也会厌恶吗?
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他吗?
所有的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
“又坐这儿想啥呢!”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响起。
我头也懒得回:“你来啦。”
“也不看看人家是谁,就不怕我把你从这主楼顶推下去?”罗罗挪着巨大的身型挨着我身边坐下,身下屋顶的瓦片们发出了一阵哀嚎。
“怕啥,反正掉下去你也能给我半空捞回来,死不了。”我看着眼前无限美好的夕阳怅然道。
“对了,和你说个好消息,今日君上公开下诏,宽恕了你的罪,嘻嘻~她说你被上古瑞兽接走,是老天的旨意,说明老天都觉得你有冤情,抑或是惜你之才,于是顺应天意免了你所有的罪。快!谢谢我!要不是我这么漂亮威武,你哪能这么快洗脱罪名,嘻嘻嘻嘻~”
“我谢谢你啊,大瑞兽。”
“哎呀~怎么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讨厌!”一个虎爪拍来,我猛地往前一倾,差点真的扑空。
“……你这个小爪爪,真的需要控制一下力道,我要吐血了。”
“要我说,你现在就是想得太多、太丧了。没我你可怎么办啊!”
说着,罗罗一把抱过我,亲昵地rua我的头,虽然感觉这种巨兽宠溺着实有点让人吃不消,但我内心还是很受用的。幸亏有茸鹤苑和他,噢不,她,罗罗看着强壮有须……但她是只不折不扣的母虎。要不然,这几年我是真的不知道如何熬过来。
现在,我、褚萸和霍麒天各一方,罗罗竟然成为了我在茸鹤苑最亲近的闺蜜,全身肌肉膀大腰圆长着大胡子的巨兽闺蜜,你说……这谁能想到呢。
世事难料。
这几年茸鹤苑的日子,平静、安宁、精彩又艰苦。
最初对学苑的好奇,我已逐渐习惯。同时为了不让自己总是胡思乱想,我把自己的课程排得很满,学习起来异常刻苦,忙碌果然是治疗心病的良药。
实在郁闷排解不开的时候,我就爬上主楼楼顶,看看日出日落,月光星辰,渺小化处理自己的情绪。再不然,让罗罗带我来回几个上下俯冲,模仿一下蹦极,在快吓死的时候也能感受到,这些人情关系方面的小事在求生意志前,好想确实也不算什么。
哪怕什么念想都没了,人不是也得活着么?
新奇好玩的学校,珍奇异兽的同学,如仙画般的风景,这些不都是曾经感叹生活无聊的我可望不可及的么?
我现在不就是过着曾经无比盼望的神仙日子么?
还有啥可抱怨的?
“对了,刚才毕方通知我们,接下来,要每日每人限制喝水量了。”罗罗悻悻道。
“怎么又来了,之前已经限制我们洗澡了,现在连饮用水也要开始克扣了?”我好奇这是怎么了。
“咱在这世外桃源,你当然不知道,外面已经闹了两年干旱了,咱这儿怎么说也是大西北,雨水本来就少。我不住宿舍,时不时晚上飞出去玩,但每次出去,情况都感觉比上次惨烈很多。城外已经遍地灾民了,现在瑜都城内还好,但水储也不乐观。据说偏远一点的地区,已经开始有吃人饮血的事发生了。都城守官孙尧旌现在压力巨大,城外灾民越聚越多,担心闹事,城门一旦失守,大片的灾民就会遍布瑜都的大街小巷,人在渴极饿极的时候,烧杀抢掠,什么事干不出来啊。”
“人吃人?”我贫瘠的想象力只能让我想到汉尼拔,这不是变态才能想得出的事么?“那咱这儿呢?”自私的我还是比较关心自身的处境。
“咱这儿地貌丰富且相对封闭,还有丰富的地下水,再往下,还有神秘的万年冰川。所以,现在暂时没有太大影响,但南域鲛粼泽的水族们,生活状况已经很差了,水位退得厉害,每天都能看得见的少。很多能上岸的族群已开始上岸迁居林中。但还是有些族群是实在离不开水的。苑首已经组织部分族群迁居地下湖了。”
我想象着千奇百怪的水声动物们大迁徙的场景,“那……灾民们会找到我们这儿吗?”
连茸鹤苑这种曾经被水包围的储量都这样了,外面可想而知已经惨成什么样。
罗罗叹口气道:“搞不好真的会被发现。咱这儿离瑜都城这么近,又山清水秀的。你不知道,咱入口的那个大瀑布,现在已经几乎不流水了。洞口就那么大剌剌的露在外面,这片水草丰茂之地太显眼了,他们只要顺着草木生长的状况走,很容易就能找到这儿的。”
“那这些神兽部族岂不是最后的藏身之地都没有了?”
“这倒是其次,最怕的,就是,大批的人来了,会掠杀幼兽,茹毛饮血……毕竟,千百年前,人就是这样生存下来,占领世界的。别看我们这些兽类体型威猛……最终不也是囿于这一方小天地么。”
身为人类,还是一个只在人类社会象牙塔中生存过的人类,我的确从来没有为同样在这世界生存的其他生物考虑过什么。当然从小到大也看过不少大自然记录片,也懂得环境保护的重要,也知道海洋生物们被各种人造垃圾、海水污染搞得不断灭绝。但是,总觉得,这些都是大人们该操心的问题,还轮不到我们这些小屁孩有什么作为。
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这就是一个千禧年普通中学生能为世界性问题做出的所有努力了。身边同学虽然已经是重点中学的尖子生了,但大家的目标、理想,几乎都是去哪个大城市,读哪个好大学,进哪个赚钱最多的行业。没有一个是说,我要为世界上其他生物的生存环境所奋斗的。环境保护?总有人去做的。但这个人应该不是我。有这样想法的人,应该是占大多数的。
问去动物园的小朋友,他们有些可能会说,我的理想是保护某种动物,但你问中学生,你的理想是什么,很少有人会如此回答。
教育的本质是什么?成功的标准是什么?我们缺少远大目标的教育是不是有所缺失?
看着眼前的罗罗,乐观的她还不知道,千百年后,这个地球会被人类毁成什么样子吧。在我生长的时代,别说上古虎类了,连普通的东北虎、华南虎都有灭绝的危险。
身为一个人类,我愧疚道:“对不起……”
她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可别逗了,又不是你造成的。”
我想了想曾经用过的一次性塑料用品、无数个尚未分类的垃圾,心里愧疚得说不出话。
望着眼前的净蓝晴空,这蓝,在人类社会求学时,已经很少看到了。
中学的学习,让我们青少年越来越远离大自然,戴上了越来越厚重的眼镜,承受着来自人类社会越来越重的内部压力。每每看到有些国外的中学生活着大学生,冒着生命危险去拍摄带血的海豚湾、非法狩猎和去非洲海边流泪捡垃圾的故事时,我们的学生,很多第一反应是,他们不用学习的吗?怎么会有空做这些?
在我们看来,这些都是“没用的事”。
但是对这个世界来说,什么是有用,什么又是没用的呢?
“你呀,我算是看明白了,就是容易想太多,容易把周围很多自然发生的事情,特别是不好的事情,归因到自己身上。”罗罗一语中的,没想到,来这儿这么久,她居然才是最了解我的人,“你是不是有一个从小对你要求特高的长辈?”
我想了想道:“那倒没有,只不过,我父母他们对自己的要求都特高,都是处女座的完美主义者,导致我总觉得自己再努力,都无法做到他们那么好。”
“啥?处女?你爸不是男的么?还有啥叫完美主义?你这儿我听不懂的胡话可太多了,难怪其他兽都不太乐意和你玩儿。你太复杂,老说一些人听不懂的词儿,他们会有戒心。”
“那你为什么愿意和我玩儿?”
“因为有人和我说过,亲眼见过你救人的样子,他觉得你本性至纯至善,嘴上再混都是伪装。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我觉得你这个朋友值得交。”
这可奇了怪了,我来这儿还没和救人搭上过什么关系。
“我感觉这几年来大瑾都是受难来了,一直在被人救,咋还救过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说,那人是谁?”我迅雷不及掩耳一反身,拽住了罗罗的大胡子。
“哎?哎?你怎么又来这招,老虎的胡子摸不得不是和你说过么?”罗罗闭着一边眼睛吃痛道。
“快说!”
“好好好!我说我说……是甪端!我俩早八百年前就认识了,他在洞里见过你帮人接生,还说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你们都哭了……他本来的命令是要杀死所有进入洞穴的人,就因为你们的善举,他下不了手了!交差的时候还找了理由,说是你们当中有他主人的徒弟。”
这一下,可点醒了我,是聪聪和褚潇!是她们,顿时让我感到这些年的狼狈穿越有了那么一点点意义:原来我还是做过好事的,我的存在还是有意义的!
人果然还是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生存的意义呢……也不知她们现在在哪?过得好不好?灾情对她们生活有影响吗?聪聪身体也不知道恢复这么样了,还拖着个孩子,小雨衣也才半大,他们生活肯定特艰难。
我越想越坐立不安,“走,你能出去对不,带我去个地方。”
“……你咋了,现在不行,白天我这么大个头还带俩巨翅,可太显眼了,再说我等会儿还有课,得等晚上。”
“行,今晚,你来我宿舍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