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我看了眼安然熟睡的褚萸,轻身下床,按北渚的约定,来到了X应龙的小屋后。
空阶落叶惊寒犬,远树微茫点点萤。
等了一会儿,北渚现身:“这还是你来后第一次私下会面呢。”
“老师留言给我,所为何事?可是为了普蓝配方?”我开门见山。
“老师?你在开玩笑么?”北渚显得有点恼,吹着自己的小胡子道,“之前你殉葬了咱没办法,现在你好端端活着,是不是得把剩下的账结了?”
我一头雾水:“账?什么账?”
“哎呦喂白画师您可别逗我了,都说贵人多忘事,您该不会是想赖账吧!”北渚显得很气愤。
我思忖道:他知道我身份,而且还说殉葬了没办法,那应该是殉葬前的经济纠葛?靠,那我哪晓得他们之前的事?定了定神,打算先套套话:“老师您有所不知,先君陵墓里有个守护神兽名叫‘焕尤’,可吸食人记忆,我们所有殉葬者都被其吸走了记忆,目的是为了不让吾等墓室工匠或设计者凭记忆逃脱或者盗墓,我也一样,最终我能逃出来只是走投无路时碰巧撞开了机关。”
北渚狐疑道:“你当我小娃娃一样好骗呐?那么多人,偏偏就你这个墓室总设计者撞开了开关?”
我一摊手:“您不信我也没辙,要不然提醒我一下到底是什么账,我看看能不能想起来。”
北渚叹了一口气,捻了捻小麻花胡子,狐疑道:“你自己现在已经提出普蓝了,咱的买卖估计到头了。罢了,我帮你回忆回忆……之前你不小心把先君赐的青金石色料给搞丢了,又赶上要围猎献画十万火急,后来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我们茸鹤苑是青金石的供应商之一,而我又是在咱们苑负责采矿的,于是联系上我,想私下购买。但青金岩主矿被盯很紧,我只能去偏处、稀少处采到一些品相不那么高的青金岩,不够,所以和你商量,将我自炼之蓝,就是你白天炼出的普蓝,混在青金色料里使用。你当时看了成色,觉得有一些微妙差别,不大放心,怕先君看出端倪,但毕竟要解燃眉之急,所以就只付了一半。你还说,如果献画后赏赐得多,那除了剩下的一半,还会多给我点,”
我大吃一惊,居然还有这么回事!
北渚催促我:“白画师,您一直在宫里,身份高贵,就别克扣我这个洞石老朽的钱了,给结了吧。”
我赶紧推脱:“老师您看我,从墓里捞回条小命,现在相当于个死人,连个合法身份都没有,要不然也不能来这茸鹤苑不是。钱我是真没有,不瞒您说,我和沅湘第一次街头见面时,穿的是破布烂衫、带屎草鞋,饿了三天连命都快丢了,不信您去问她。”
北渚这小老头眼睛一滴溜,道:“那这样,你不是调出普蓝了么?你和苑首商量,卖这种颜料,或者用这颜色进染坊啥的,他肯定会和你分利润,有利润咱们对半分。”
“怪了,您既然更早调出普蓝,为啥自己不直接和苑首商量?”我觉得完全多此一举。
“你不懂哎!我和苑首有一些……呃,算是小过节吧,我俩不说话不见面的。”小老头看着表情有点窘迫。
“啊?不说话不见面?那不就老死不相往来!您确定只是小过节?”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你到底说不说?”他显得不耐烦起来。
“行呗,我白赚个中介费,何乐不为。”
“呀这小丫头,话别说那么难听,这颜色毕竟也是你自己调出来的,作为你几天的老师,我也是很自豪的。”北渚开心了。
“对了老师,量产颜料还有个问题。我那配方里边,偷偷加了点胭脂虫,这东西也很金贵,量产吃不消啊。”
“哈哈哈哈!”北渚大笑,“傻丫头,真正有效的成分根本和那虫子无关。”
这回换我一头雾水了:“可后来,我只加了虫子,加前我仔细看过那锅,一锅屎黄啊!”
北渚眉毛上挑,满脸遇到有趣事物的顽皮表情:“你加虫子后,又干了什么?”
“就搅了搅啊。”
“你是不是用了旁边一个生了锈的铁勺?”
“对!你咋知道!”
“你以为就你那点功力真的能碰巧做出普蓝啊?那勺是我看了你的方案后,特意上课前给你换上的。”小老头一脸傲娇。
“所以?”
“所以那铁锈才是有效成分呀傻孩子,哈哈哈哈。”北渚得意得手舞足蹈。
“不对啊,我那方案是抄褚萸的呀。”我摸不着头脑。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那我这几十年金不是白炼了?”
“那为何只给我?”
“因为你自己瞎加的材料里边有个东西,其他人没有。”
“啥东西?”
他一下满脸得意:“所有人都以为,那些复杂的矿石成分才是炼金的有效成分,包括褚萸在内,殊不知,这里边,最关键的东西,是看似无用的牛血!哈哈哈哈哈!”
我呆住了,居然是这个?
“我和你明说了吧,这方子,就几样东西必不可少,绿矾油、盐、草灰液、牛血、锈铁。”
居然是这样,这个结果我可没想到,看来根本不是馅饼砸我头上,而是这小老头给我双手奉上的。
“不过嘛……我想让你发现配方确实还有个私心,你本来就是宫廷御用画师,由你来发现并运用这个颜色,能把这个颜色在历史上的名气和文雅、传奇程度拉高一截,毕竟百姓对一个能炼色的传奇画师的好感度会比一个不知名的山里老炼金术士要高得多。要是你还能用它作出一些传世名作,那就更好了。”老头满意地笑眯眯,又开始捻那小麻花胡子,“这画师身份可是你自己出息挣来的”。
“你不担心我抢你名气功劳?”
“我要那玩意儿干啥?我就喜欢捣鼓这些材料,也懒得和人交往,更不想抛头露面经商,我赚的钱够我自己买那些材料就够了。炼出的东西多多为后世之人使用才是我最快乐的事。”
这老头活得真通透!我不禁在内心赞赏道。
“可是在这世上,太多珍贵的材料了,卖得还特贵,要研究透性质的话,量还得要不少,靠我这点教学生的收入来买,肯定是不够的。”
“那你和苑首申请费用啊,就说教学需要。”
“哼!他?我才不想呢,唯利是图的破贩子,什么东西到他手上都变了味儿。”一说到沅伯野,小老头就开始吹胡子瞪眼,“老子自己买自己炼,才不告诉他。”
“那就按您说的,普蓝的事我去和苑首讲吧。”
“好丫头爽快!老朽就知道没看错人。”
我越发喜欢眼前这小老头了,他让我想起了小时候部队大院里一个退休的老爷爷,也是喜欢自己捣鼓东西,性格也是如此傲娇可爱。
“你和沅叔之前到底有啥过节啊?”我好奇道。
“嗨陈年旧事不值一提!行了,该说的我也说完了,你回去睡吧,明早起床还一天课呢。”他明显不愿意地说,开始赶我。
我只好识趣地道别离开了,一路小跑回宿舍,快到房间门口时,听到不知哪里传来一阵咕咕的鸽子叫。
“真奇了怪了,这个点这破鸟不睡觉的吗?学人熬什么大夜。”我小声嘀咕了一句,轻手轻脚进了房间。褚萸还是那么安然地睡在床上,长长地睫毛被窗外投下的月光照出了两片浓郁的小阴影,晶莹的皮肤在清亮的月色中显得更加剔透。
“美女就是美女,睡觉都这么好看。”我感叹了一声,翻身上了床,不多久就打起了呼噜。
粗心的我没有发现,睡前紧闭的窗不知何时,漏进了成片月光,而背对着我的褚萸在听到我鼾声之后,悄然地睁开了眼睛:看来凶画之毒八成和北渚配的颜料有关系。
另一边,主楼高耸的屋顶上,漱冰将信鸽腿上绑的纸条拆下,“查北渚”三个字赫然在目。她一转身,遁入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