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雕花走廊,五步一亭十步一景,整个酒楼后面的庭院宛如半遮面的少女揭面纱般,慢慢呈现在了我们眼前。
霍麒边走边介绍:“这家酒楼叫玉柁楼,我之前就在这儿打工,是这瑜都城的第三大酒楼。其实不论从服务还是菜色、环境,都应是第一,但由于掌柜沅伯野是个独身离异男子,在瑜都城经商单身男子实是多有不便。前头两家都是权贵产业,见我们酒楼做得好,就处处刁难,所以只能屈居第三。”
“啊明白,相当于最大的民营酒家,其他都是国字头的。对了,为什么单身男子经商不便啊?”我好奇道。
“你想想古代,如果是单身女子当掌柜,天天抛头露面迎来送往会被怎么说?”他无奈地笑笑。
“……明白了,荡妇羞辱。”我忽然感觉胸口闷了一口气。
“在这里一样,除了换个性别……”他低下了头。
我敏感地觉察到了他的情绪低落,该不会?他也受过?于是说:“别怕,以后我保护你,别忘了,咱可是有屠尤刀的team!”
他苦笑道:“不是我啦!是我想起了开店辛苦养家的我妈,店里里里外外都是她在忙,手艺好,人又热情实诚,所以我们家生意也是盖过了同城大部分店铺。结果很多同行嫉妒,背地里就对她荡妇羞辱,造谣对象甚至还捎带上了很多老食客,传来传去,很多人就不敢来我们家吃东西了,特别是一些有家室的老食客,哪怕为了另一半安心也不敢来。”
“太过分了!”我大吼一声,原来他家还有这么一段,好生气!听得我拳头都硬了。
这一声吼,倒是把走在前面带路的沅湘下了一跳:“白姐姐!你是要吓死谁啊?”
霍麒被我这怒火反而一下逗笑了,说:“别急别急,我也就回忆了一下,你这么感同身受呢?沅湘啊,你姐没事,就是突然手痒想打坏人了。”
我回过神来,看着沅湘的背影,说:“难怪她衣服料子比其他小工好这么多,原来是个星级酒楼富二代小公主啊。”
“是啊,虽说是二代,但沅掌柜担心她心性过于高傲,经常安排她当各种底层小工,一是为了磨心性,二是可以让她早日熟悉酒楼从下至上各个环节的运作细节。”
“真是用心良苦啊。对了,这里不是女子为尊吗?为啥她爹要让她女扮男装啊?”我是真的好奇,一般男权社会是为了方便减少骚扰,才用这个办法,如果是女儿国的话,那不是应该反过来男扮女装?女人横着走?
“刚才说了,沅掌柜受尽了性别的苦,见过太多纨绔跋扈的女子,担心自己的女儿也会如此不尊重男性,所以经常让她女扮男装,体会一下男子这一弱势群体在社会上的不易,这样,将来不论在生意场上还是个人婚姻中,不论对待男女都能以礼待之。”
我心里一惊,看着沅湘小小的雀跃的无忧无虑的背影,对于她身后的那位伟大的父亲顿生好奇,真的是为子女考虑得太长远了。
我记得对于幸福的一项统计中,事业、家庭都和谐的人生总体来说幸福度是最高的,而对周围人的尊重,特别是对婚姻中另一半的尊重和感同身受,是爱的能力的基础,而爱的能力是最需要从小的生长环境教育的。
骨子里厌女厌男的人,其实是不自觉地直接暴露了自己的家庭教养环境,这种对某种性别的偏见,其实是从小就受到身边人,主要是父母一方不被另一方尊重的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造成的。简单来说,厌女癌厌男癌一般都会有一个被父亲抛弃或霸凌的妈,或者一个被母亲抛弃或霸凌的爸。
我们跟着沅湘先来到马棚,她熟练地将牛拴好,又抱来草料喂食并安抚老黄牛,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我面露诧异,对一个富二代不出门闹市飙马,反而能做到这样,啧啧称奇。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霍麒,他满意地会心一笑,轻声说,“别看她脾气爆各种不甘愿,但心里其实是很认同她爸的。”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之后我们继续跟着沅湘往里走,边走边感叹这酒楼也太大了,最外面街上那个是最大的门面楼,我们从后院小门进的话,要路过好几个大庭院才能到主楼,而这几个庭院是绕着一个碧波粼粼的小湖而依次坐落。主楼朱甍碧瓦,庭院琼林玉树,湖水玉液金波,真不愧是当朝最大的民营酒楼,在这里用餐品茶、看画听曲儿,真的是太享受了。
沅湘带着我们沿着走廊一路走到了湖的东面,此处墙上开着一扇别致的圆形拱门。门两边分别站着两位礼仪小哥,见到沅湘,行了个礼:“欢迎小主回家。”
我像刘姥姥一样,觉得很新鲜,兴奋地看了一眼霍麒,他笑了笑,仿佛对我的好奇了然于胸。
走进拱门后,一个别致的枯山水四合庭院呈现眼前,节制清雅的气质和外面截然不同。
沅湘转过身,说:“白姐姐,这里就是我家啦,父亲为了工作方便,直接就在酒楼后划了一片小院作为我们的家,”说着她牵起我的手,“咱们进主楼前都去换身衣服吧,我穿这身小工的衣服,又脏又臭,父亲是不会让我去大堂的。我看你也是一路舟车劳顿,我们一起沐浴,之后换身干净衣服吧。咱俩身型差不多,我觉得你可以穿我的衣服。”
我摸了摸身上又是土又是汗臭还带着点呕吐胃酸的粗布衣裳,又看了看沾了不知什么动物粪便的草鞋和脚背,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虽然我从小比较不修边幅(邋遢),但搞成这幅狼狈样子,也是出生十六载头一回了。
心想,这姑娘真是很有教养,我们一共就三人,她还为了顾我的面子,说是她自己身上酸臭。
沅湘看我脸红,赶紧说:“别不好意思啦,都是女孩子,最多你洗澡的时候我蒙住眼睛呗,但是不完全保证不偷看噢!”
我被她的淘气和善良一下子逗笑了。
她又转过脸对霍麒道:“霍先生,你的房间还是那间,我和爹爹都帮你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你的那堆画画的宝贝我们都没敢动。咱们都回房休整一下,等会儿去主楼找我爹爹,酒菜我已通知门口小哥备上啦,一会儿我和爹爹肯定给你们一顿丰盛的接风宴。”
霍麒欣慰地笑道;“好好好,你们去吧。我也回房了。”
我跟着沅湘来到了她的闺房,相当雅致的房间。
她先带我去衣柜前陪我选了一套淡蓝色的女装,自己则换了一身黄色的。之后,将我领到屏风后,那里已经由丫鬟们备好了两个装满了花瓣和热水的沐浴桶,桶旁居然是有小楼梯的,像现在的游泳池边一样。两个桶中间还贴心地又加了一个小屏风隔开,可能是怕我不好意思一起洗吧。
自从离开杏花村,我已经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地洗过澡了。一看隐私性这么好,我和她打完招呼,赶紧脱了衣服上了小楼梯扑棱进了香喷喷的浴桶。
我的天!可太舒服了!
而且这桶比我想象的大好多,娇小的我整个人可以平躺在桶里漂浮起来,桶下还有可以半躺的弧度,桶边还挂有靠枕,水上居然还漂着一块小板,上面摆着酒壶酒盏和一碟小点心!真不愧是当朝酒店业天花板,这简直就是现代SPA的配置。
在我欣喜若狂地在里面玩水抓花瓣吃酒和点心的时候,能听到沅湘在屏风另一侧的桶里静静沐浴,比我镇定多了,只有偶尔用勺淋浴的轻微水声。
我也静了下来,拿起酒盏小酌一口,回忆了一下这几日的经历,我好奇地问:“对了沅湘,你为什么叫霍麒先生啊?”
隔壁穿来沅湘放松的声音:“哦,因为霍先生画工了得,除了擅长传统水墨外,还懂得很多我们见都没见过的据他说是西洋画的技法,而且很擅于将二者结合,出来的效果既写实又写意,十分新颖,在这瑜都城众多民间画师中独树一帜。很多文人雅士来我们酒楼都是冲着一睹他作画的风采来的。我爹也对他十分欣赏,让我拜他为师,希望我能跟着提升画技和眼界。”
我边往身上浇水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原来这样。我听他说,后来先君为了吃你们酒楼的乳鸽来了,看到他就给收编后宫了?”
只听屏风那边停了好一会儿,才回我说:“……是的,先君那天坐在顶楼的雅座包厢内,正好看到了先生在湖心岛上的表演,据在厢房内服侍的小工说,君上一个老饕啃鸽子啃得正香,一抬眼看到正在作画的先生,眼都直了,仿佛那鸽子瞬间不香了呢。”沅湘的声音越说越低沉,“之后,先君就火速降旨将霍先生召进宫了,据说命令当晚侍寝。”
说到这儿,隔壁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静了一会儿,才又有了水声,她说话的声音明显松快了些:“不过后来听说,先生还没来得及侍寝,先君就突然暴毙而亡,我和爹爹就赶紧托人打探消息,结果听说要殉葬。”
看来,咱们沅湘小妹妹对霍先生可十分挂心啊,听她语气,霍麒侍寝的消息似乎比他殉葬更让小妮子不悦……也不知道,万一她发现,她心仪的霍先生和我有了一(好几)嘴之实会不会直接暴走。
看着窗缝外竹苞松茂,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于是我仰了个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又没心没肺地玩起了花瓣划起了水。
此境真是:
万事无如醉步庭,一轩新构敞云扃。
窗含远岫微明树,门对寒流两袖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