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观见陆长生来到长桌坐下。
他亦是重新落座,等待着其的解惑。
陆长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道:“能不能医,我说了算。”
镜观噤声了。
他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口,品尝到的却是满嘴的极致的苦涩。
不过他表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好似寻常般仍是一口接一口的喝着。
他抬头望向陆长生,“陆施主,您不是祖天神界之人吧?”
闻言,一旁的童心微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镜观,他不明白这个秃驴是怎么看出来的。
对此,陆长生毫不意外,他淡淡道:“既是看病就快一些,我没时间跟你在这闲扯,我还有事要忙。”
镜观一滞,叹了口气,道:“陆施主,说来不怕你笑话,镜观之心病,乃佛道七情六欲中的七情之爱,一直以来,镜观无论是静心禅坐,还是行万里路看遍人间疾苦,都跳脱不出。”
“陆施主可有良方治此心病?”
陆长生眼神微闪,轻声道:“你这和尚莫不是脑袋不灵光?世间之事,皆有缘由,你不从头讲起,我又如何调配良方?”
镜观闻言,双手合十于胸前,老眸在这一刻浑浊了起来,“陆施主所言甚是,还请听镜观一一道来,从前......”
从前,镜观尚未入佛道之时,便与一女子相遇相知相恋。
大婚之日,喜堂之上,一众欢声笑语中,在两人即将结成连理之时,镜观忽然觉醒前八世的佛性。
一时间,喜堂之上,梵音袅袅,佛光普照。
宾客皆惊,女子红盖头下的眼神则是呆滞。
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唯有镜观清楚,他觉醒了前八世的记忆,该...离去了。
待佛光消失,梵音静谧。
喜庆的灯火烛光中,镜观和女子隔着红盖头,相望。
镜观复杂地看着女子,他身着红袍的身形开始虚幻。
女子红盖头下的眼眸颤然,她僵硬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
“施主,镜观对不起你。”
说完最后一句,镜观彻底消失了。
女子的手僵在空中,红盖头下的眸子失了色彩。
至于满座亲朋,则是傻在了当场,很快他们回过神,却是怜悯地看着女子,没有人说话。
见识过方才那普照的佛光,他们不敢议论。
.........
小彤和童心望着镜观的眼神中,已经满是怒意!
好啊,这秃驴,竟然欺骗人家感情。
可想而知,大喜之日当天,突然发生这么一档子大事,对那女子的伤害会有多大。
往后余生都有可能活在别人的议论之中。
而这秃驴,甚至连解释都没解释,就扔下女子一个人跑了,这太残忍了,跟诛心何异。
对于童心和小彤的姿态,镜观仿若未闻,他只是双手合十,看着陆长生。
陆长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继续说。”
镜观默默点头,“后来......”
........
后来。
镜观进入天音寺修行。
但每当镜观面对佛祖雕像之时,他的脑海不可抑制地回忆起点点滴滴。
想起昔日种种,想起女子音容。
想起昔日女子悲哀欲绝的眼神,想起当日喜堂上的种种。
镜观才反应过来,自己入劫了,入了第九世之劫!
前八世,以镜观佛性,无论是喜怒忧惧恶欲,还是各种欲望皆是被其一一渡过。
想不到第九世,七情之爱,却是让镜观止步,难以自渡。
镜观苦跪佛前无果,心中的烦躁和思念日复一日的积累,终于忍不住起身,回到女子家乡。
其却忘了,佛前一跪三千年。
家乡早已变得物是人非。
镜观心中浮现不祥预感,从怀中颤巍巍地掏出一个精致的香包,施展无穷念力。
终于找到了,荒野间,一座孤坟。
坟墓龟裂,枯藤无数,墓碑无名。
镜观立于墓前,手持香包,面色怔然。
他眼睛逐渐变得猩红,散开全身念力,随即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你...你不该成为我劫难中的牺牲品,你...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对不起你......”
不知跪了多久。
镜观缓缓起身,麻木着打理起孤坟。
赤手清理枯藤和荆棘,血液流满双手而不自知。
待镜观来到孤坟之后,当他看到墓碑后镌刻的一句话时,他愣了愣,终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鸽子要飞,我心中不舍,可我还是祈祷它,飞过万水千山。”
.........
医馆无声。
唯有陆长生指尖敲击桌子富有节奏的声音。
镜观不知何时,眼眸已和记忆中重合,溢满泪水。
童心和小彤心中有些悲,默默无言,只是眼角余光时不时看向平静的先生。
“陆施主,镜观之心病,可有良药医。”
镜观垂眸,双手合十,面无表情地躬身道。
陆长生看着他,良久,说道:“此乃你第九世劫,你是想渡过此劫,成就佛身?”
镜观心中微讶,念了一声佛号默认了。
“依你看,此劫该如何渡?”陆长生忽地问道。
镜观一滞,摇头道:“陆施主,镜观深陷第九世许久,自己无有他法,才来问您。”
他踏遍千山万水,问过他人,问过己心,从来没有得到答案。
第九世劫,若渡不过,就难以成就佛身,更难以寻回真我。
“你们出家人不是讲究慈悲为怀么?”陆长生平静道。
镜观黯然,他知道陆长生此言何意。
“你之行为,已与慈悲为怀相悖,又何以修成佛身?”
听到眼前青衣男子平淡至极的反问,镜观恍然的同时,无言以对,愈发沉默。
“这一世,你越想跳脱爱之一字,你所欠那位女子的情债,只会将你箍得越紧。”
陆长生眼眸微动,声音冷淡,“你只怕要背着一身罪孽,噩梦缠身,走到这一世的尽头。”
镜观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抬头望着眼前的青年,老眸颤然。
他好像懂了。
他这个局中人,所走的道路和所寻的方向,一直错了。
可是这一世,何其久......又何时能还尽。
他知道,在昔日的喜堂之上,他就错了,后面的佛前一跪三千年,更是大错特错。
错过了还情债的最佳时间。
待佳人逝去,方才悔悟。
墓碑后的那一句话,才是让他堕入劫难的开端。
陆长生看着似乎恍然的镜观,却是微微失望说道,
“我都这般说了,你还是没懂,依然在纠结着如何偿还情债,修佛渡劫竟以凡俗之人为牺牲品,如此残忍,那你之佛......”
“不修也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