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终试的第一名,花眠酒等人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导师。
她选了同样是雷系灵术师的紫袍长老,而金火火则进了主修治疗之术的绿袍院。
经过几千年的发展,治疗法器和丹药已经非常完善,所以治疗术的修习已经变得很松懈。
进了绿袍院的金火火每天都很闲,便偷溜进紫袍院里看花眠酒上课。
花眠酒却几乎将全身心都投入了修习上面。
紫袍院的斗场上,每天都能看到她的身影,风雨无阻。
而金火火也风雨无阻地陪着她。
斗场上方的亭子,成了金火火喝下午茶的固定场所。
青崖学院拥有南栖州最大最全的藏书塔。
花眠酒挑挑拣拣看了半个月,才看到了第二层。
明珠照的室内通明,等花眠酒从书里抬起头来时,金火火早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脸下面枕着一本医经,医经里又露出一角粉色书封,不用抽出来看花眠酒就知道,这是火火新淘来的不可描述的连环小人画。
苏栀掩嘴笑了起来,取下搭在衣架上的披风,轻轻给金火火盖上。
当初分院的时候,苏栀也进了紫袍院,常跟着花眠酒一起切磋练习,一来二去三个人就熟了起来。
转眼第一场学院大赛将近,花眠酒不知道已是连续几天在斗场练到天黑。
她下来的时候,金火火和苏栀正在打闹着争抢最后一块豌豆黄。
不知道为什么,花眠酒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抓起金火火的手:“不要争了,我带你去禾心斋买一整盒。”
她知道自己此时说这话颇有点煞风景的意思,下一刻嘴里却被塞进了一块甜甜的糕点,转头对上金火火清甜的笑脸。
“苏栀再见。”她干脆地朝苏栀挥了挥手,然后便紧紧抱着她的胳膊,“我们去哪里呀阿眠?我跟你说,最近山脚新开了家酒店,据说他们家的芋儿兔好吃到吐血!”
“哪有那么夸张?”花眠酒看着火火用手画出大圈来形容好吃的程度,忍不住笑出来,笑声却在看到长相忘的时候戛然而止。
两人已经出了青崖学院的大门,花眠酒神色有些愧疚。
“我下次一定陪你去吃那家芋儿兔。”
金火火笑容未减,“没事啦阿眠,你师父可是圣女,平时好忙的,难得抽出时间来教你,你快去吧,反正芋儿兔在那里又不会跑,咱们什么时候去吃都行。”
这一拖就拖到了学院大比。
花眠酒和金火火的登场时间都在上午,两人便打算下午一起去吃芋儿兔。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在金火火登台的时候,她原本的对手临时出了点状况,换了金雪樱。
金雪樱看似手下留情,却招招致死。
花眠酒没忍住出手,将金雪樱打成了重伤。
花眠酒和金火火被关了一下午禁闭。
晚上出来的时候,花眠酒说:“火火,我去办点事。”
第二天,金雪樱失踪了。
隔了四天,山中的樵夫发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经确认就是失踪的金雪樱。
花眠酒和金火火都是各自上着课时被叫来的,所以她们站在人群的两端,头一次隔得这么远。
金火火看完尸体后,抬头看了花眠酒一眼。
那是花眠酒从没见过的眼神。
芋儿兔到底还是没去吃成。
花眠酒心里很乱,金火火那个眼神,夜夜出现在她梦里。
她只能靠忙碌来麻痹自己。
她成了人们口中的修炼狂,灵术以一种石破天惊的速度增长。
她一步步在灵术上接近顶峰,击败一个又一个挑战者,逐渐爱上这种感觉。
或者说,她骨子里本就流淌着名为杀戮的血,她一直深深迷恋击溃他人的滋味,压抑野心、屈居平庸已经使她感到痛苦,她生来就只能做上位者。
三年后,她提前离开了青崖学院,因为整个学院都没有谁再是她的对手。
彼时金火火也离开了学院——金城主和金岭平乱时战死,她回去继承了城主之位。
凤阳城没有一个人是服她的,在老金城主治下服服帖帖的各世家,都在金火火继位之后有了造反之心。
他们有什么野心花眠酒都无所谓,但她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金火火。
金火火心慈手软,她便设计鼓动那些包藏祸心的人直接造反。
金火火心思玲珑剔透,她的那些小动作,火火应该都看在眼里。
但火火没说什么,日日拉着她把酒言欢,仿佛回到了入青崖学院之前的那段日子。
直到许多年后,她回忆起这段时日,才恍然大悟。
当时火火没开口,可火火又什么都说了。
是她早就被执念蒙心,没明白火火的苦心。
后来果然如她所料,那些世家在她的煽动下,按捺不住欲望,举兵攻进凤阳,她当场反水,以平乱之名,将他们一网打尽。
清洗行动持续了小半月。
这么多年,这种事她已经习以为常,也深知斩草不除根的后果。
等她肃清完最后一家乱党,回到凤阳时,天地一片死寂。
她的名声已叫人闻风丧胆。她不在意。
她提剑回到议事殿,城主座上的华服少女在见到她时,手中书简落在了地上。
她弯腰捡起,递回给少女,少女却不敢接,只睁着一双清圆的眼睛,睫毛一颤一颤地望着她。
她在怕她。
是呢,当初那个怕黑怕鬼怕血怕死,动不动就被吓得躲到她身后的少女,如今怎么可能不怕她?
她笑了笑,把那本参奏她的折子放在案上,转身离开。
她去了黎城。
黎城正在内斗,几兄弟为城主之位争得头破血流。
但没人是她的对手,她横扫千军,将苏栀扶上了城主之位。
黎城毗邻凤阳,于凤阳处处掣肘,她扶苏栀上位,让她做傀儡城主,实权归于凤阳,掌握在金火火手上。
她知道依照金火火的性子,迟早会把黎城的实权归还苏家,但那都是后事了,至少在金火火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稳固政权之前,黎城能安安静静的。
她开始满天下周游,不断地去挑战那些声名远扬的高手,不断地击败他们。
没了金火火,她可以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一直想当天下第一。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死在她的剑下,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想当第一,还是只是单纯地想杀人。
偶尔也能回想起修炼灵术的初衷,当时清风正好,挚友在侧,她拉着少女的手,说:“我之所以执着于变强,是为了让你再也不受委屈。”
她最后一次和金火火见面,后者已经憔悴到形销骨立。
侍者说城主已经缠绵病榻好几年,医师早说无力回天。
一直苦苦吊着一口气,撑到今天,再见到花眠酒时,她眼底的光芒才逐渐涣散。
她问:“阿眠,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举城皆丧。
花眠酒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经她一查,才发现金火火身边的医师是当初未赶尽杀绝的一个世家的后代,金火火本就忧思过重,经他日夜「调理」,不到一个月便病入膏肓了。
那个医师在花眠酒手下毙命前说:“我其实没那么恨她,所以我给她下的药会很快要了她的命,她原本不用受这么久的苦,可她硬是生生拖了三年。她其实什么都知道,也知道我是仇家遗子,我看到过她夜里写了即烧的试稿,她一直拖着,是为了等你回来,也是为了赎罪。你犯下太多杀孽,她固执地认为,只要自己在世间多受些苦,就能为你赎清一点。”
花眠酒无法想象,这几年金火火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这些年抛却良心,抛却道德,抛却感情地活着,只有金火火一直是压制着她心中杀意的那根线。
现在那根线断了,她开始无差别杀人。
唯有杀戮,能让她发泄内心的痛苦。
她终于成了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
风烛残年时,她突然开始回忆过往,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梦到过火火,她怕吓到火火,甚至不敢去想她。
可她感觉自己大限将至,忍不住回望自己的来时路。
这么多年,她脚步一刻未停,她到底在追逐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她两手空空,一身罪孽。
一个牧羊人走到她跟前,见她伫立良久,便问道:“老婆婆,你可是在等人?”
花眠酒看着远方,两眼苍凉:“我等的人,不会再来了。”
“那你就去找她啊。”牧羊露出明朗的笑容。
对啊,去找她。
花眠酒将剑横在脖子上,耳边又响起来金火火的声音。
“浮生多梦幻,请君莫徘徊。挚友于此侯,切记早归来。”
她什么时候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那双混浊的老眼瞬间清明,花眠酒手腕一转,杀掉了牧羊人。
“原来还是假的!”
眼前的场景又一次崩塌,潋滟还是坐在琥珀王座上,笑盈盈地看着她。
“只要你在幻境中自杀,现实的你也会死去,这次只差一步。”潋滟笑着说,“不过还是恭喜,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