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瑢眼神停滞。
从小他就被身边人教导,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君子,做事要周全,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否则就不配为人。
可他不止迈错半步,从离开北燕的那一日起,他就在这条阴鸷诡谲的路上渐行渐远,再无回头之路。
他时常觉得自己不配为人,也就愈发不在乎自己的喜怒哀乐,就连重伤喝药等近乎于自残的行为他也不在乎。
他以为自己扔掉了人性,戴着假面具像是行尸走肉般做自己该做的事,现在她却告诉他,不是君子才是常人。
那岂不是说他所做的一切都该被接纳?
“如果那卧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利用背叛身边人,甚至将挡路的所有人都铲除,这也是常人?”
宁曦认真地看他,“我虽不知你为何要把所有阴鸷的词汇用来形容这位卧底兄弟,但他绝不会只有坏的一面。”
“对于敌人来说他是坏人,但对于进忠的主家来说他就是冲锋陷阵的勇士,任何事都有双面,我没资格评判这位卧底兄弟的好坏,但却能说一句他实现了心中所向,那就是一个活得热烈的正常人。”
“成大事不但要有人在明面上振臂高呼,也要有人在阴暗处负重前行,另一个角度看,这位卧底也是世人眼中的英雄。”
景瑢眸光渐收,笑容也随之消散,一双漆黑的眼眸从未有过地认真,盯着她的脸,仿佛要看出旁的什么。
“郡主会希望和这种人相识吗?”
这个问题让宁曦多想了一会儿。
“说实话不想,因为会觉得没有安全感。但若被迫结识,也可以认识一下,多提防就是!”她语气轻快。
爹娘对她的教育很随性,鼓励她信任别人,也希望她能随遇而安,所以她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很强,也不怕被人背叛。
“与人相处时间久了自然能分辨对方是否真心,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宁曦说完,就接着喝茶听书。
景瑢却长眉轻蹙,修长白皙的手指握住茶杯,不知在想什么,漫无目的地摸索着杯口。
在茶楼吃了些饭食后,景瑢送宁曦回了王府,临走前,宁曦抱走了自己的脏衣服,仓皇地告辞,顶着小浪花钻进了府门的缝隙。
饶是一瞬,他也看到了宁曦微扬的嘴角。
她今天很高兴。
深夜,月光无声地占据了他半个床榻,他披着松垮的亵衣,刚换过药,衣带也没系,纱布裹着他精瘦的腰身,精细紧致的线条暴露在清冷的光亮下,像是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
他脑中回荡着她的声音。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时间久了,会发现对方是否真心。”
是吗?
她对自己坦诚相待,关怀备至,是否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真心?
眼前又晃过她进门前的笑,长眉忽而一蹙。
他扯了刚缠好的纱布。
指间抚过沟壑般的伤口,手背上骨节忽而凸起,指间无声地洇出几道血色。
宁曦……
她被定南王夫妇养得很好,永远鲜活光明,即便平日不苟言笑,心中怀着的也是最蓬勃的生命力。
而他,虚伪,阴鸷,不知披了多少层面皮。
眼神落在窗下那尊青瓷花瓶,那是她今日一眼相中的,说快到冬日,可以用来插梅。
他弯了弯唇,眼中的狠戾化成了一滩水,松开了攥入伤口的手。
“宁曦,你最好记得今日说的话,做人要言而有信,你可千万别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