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有那聪明的,已然是掩嘴轻笑。
有那愚笨的,则是暗暗点头,好似真个信了李焱的鬼话。
杨戢暗暗点头,他精通画技,自有一番见识,凝神看去,果见柳惊风的细柳钩虽是大开大合,但多有凝滞,角度刁钻,其脚下步伐,亦是踏偏锋,走奇门,以偏盖全,从边角出手,招招不离韩月全身要害,出手虽是狠辣,偏又行云流水,深得边景之雅。
韩月亦是心中一凛,秋水剑凝神聚意,不敢丝毫大意,她自上林书院与夏采薇一番激战,衡山一行,对南华剑舞又多了许多明悟,此番剑舞之中,又多了些雅意,配合浮萍渡水的绝经轻功,当真是一羽不想加,片叶不沾身,剑势连绵不绝,自然而然便生出气势来,倒也与柳惊风斗得难解难分,一时不落下风。
众人见得韩月衣袂飘飘,忽焉在前,瞻焉在后,飘飘洒洒,宛若凌波仙子,顾盼生姿,直看得心旷神怡,目不暇接,纷纷打探其人来历,不少人更是暗打主意,听得杨戢等人连连皱眉。
李焱则是呵呵冷笑,心道:“这冰美人虽是漂亮,脾气可是大的很,你们这些无耻小人,还想打她的主意,真是刀尖上翻跟头,玩命。到时,那秋水剑一剑划来,保管要你们的小命。”
忽听柳惊风一笑,场中形势又是一变,柳惊风钩影连脱,却是重起轻落,一笔一划,深刻动人,虽无太多修饰,每笔每划都是灵动飘逸,举动若轻。
杨戢一下便给认了出来,夹眼道:“是李公麟的白描。”果见柳惊风的细柳钩,深居浅出,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雅之美,但又凛冽奔放,有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迫人而来。
李焱听得莫名其妙,白描,什么白描,只听过白浪,没听过白描啊。
韩月陡觉压力倍增,宛若陷身长江大河之中,剑势竟是展不开来。勉强接得几招,已是脸色苍白,倍感吃力,不由心头骇然:“九殿平等王,果不是易与之辈。”当下不敢硬拼,展开浮萍渡水的绝顶轻功,在其身前游走不停,避实就虚,与之缠斗。
这也难怪,南华剑舞出自道家经典,飘逸灵动,在乎无为而无不为之间,绵绵剑意之中,自见威力,遇见柳惊风这一路直白写意的钩法,顿时难以抵挡。
眼见韩月的南华剑舞已有溃败之势,柳惊风心头一畅,一瞥韩月姿态,心中忽地一动道:“小姑娘,可是姓韩?”
韩月秀眉一蹙,想起向前之话,只觉他话中大有深意,难道他认识自己?可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虽是形势危急,仍不由脱口一问:“魔教妖人,何有此一问?”
柳惊风见她表情,便知自己料中,寻思道:“观其外貌形态,果与那人有几分相似,这小姑又姓韩,莫不是真与那人有些关系?”转念一想,又觉不可能,当年之事,乃是其亲眼所见,岂能有假,况且以那人的心狠手辣,嫉恶如仇,正邪不两立,岂会留人活命,可这小姑娘的相貌?却又有几分相似,这究竟怎么回事?期间难道有什么变数不成?”
韩月正自苦苦支撑,忽见其神思不属,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虽是疑惑,但好在柳惊风心思一岔,细柳钩亦不再像先前那般滔滔不绝,奔流畅快,当下展开剑势,渐渐将劣势搬了回来。
众人看得剑影飘飘,原本已被细柳钩处处压制的韩月,忽然剑光大涨,秋水剑重又荡起层层碧光,宛若春花秋水,剑影纵横,阡陌交织,好似一张绵密大网,将周身遮得风雨不够,纵是外面雨点纷飞,亦是难滴进分毫,不由得精神一振。
柳惊风见得自己分神之迹,这一路钩法已然被迫,难成气候,轻轻一扬眉道:“韩姑娘,倒有几分魄力。”他此刻已然猜出对方姓韩,便带姓来称。
韩月目光一冷,不知怎么的,心中忽起一种烦闷之感,冷哼一声:“魔教妖人,凭地许多废话。”秋水剑猛向柳惊风刺去。
柳惊风眉头一皱,身形一晃,错开身来,右手一扬,又变出另外一路钩法来。这一路钩法,却与先前几路,又自不同,使得小巧零落,偏又小巧大气,而且钩影连绵不绝,一招未完,一招又起,一气呵成,竟无半点停滞之感。
杨戢点头道:“这是张择端的画技,豆人寸马,小巧大气,一气呵成。”
韩月心头一凛,剑走轻灵,以虚应实,与之缠斗。
柳惊风眉头一扬,细柳钩展开,于空中带出道道残影,如浮光掠影般,罩向韩月。
杨戢见他一柄细柳钩使得随心所欲,满纸烟恋,已变作沈周之风,看似一钩,却千变万化,宛若无数惊鸿残影,将两人紧紧包裹在一起。
远远看来,只见两人卷成一团白光,不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之声,周围雾气越来越盛,被三人气机引动,自半空中不断扭曲变化,好似活了一般。
众人关心胜负,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心里怦怦乱跳,杨戢更是掌心冒汗,奈何有心无力,帮不上忙。
忽听那翻滚的云雾中,当、当两声,漫天残影一闪即灭,韩月从那云雾中飞纵出来,只越出两丈开外,却是脚下发软,差点跌倒。
杨戢大吃一惊,急忙上前道:“韩师姐,怎么样?”
只见两人脸色苍白,呼呼喘气,韩月更是嘴角沁出血来。
柳惊风哈哈笑道:“南华剑舞,不愧为青丘绝技,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假以时日,定非池中之物,此时此刻,修为尚浅,却还不是我的对手。”说话间,只见柳惊风缓缓从暗处行了出来,秀美的脸上,此刻亦是一脸苍白,衬着那满头飞舞的白发,给人一种暗沉沉的悲伤。
忽听脚步声响,似有大批好手从背后赶了上来。
李焱大笑道:“胡吹大气,吃老子一剑!”正想挺剑再战,忽听一人喝道:“阿弥陀佛,柳施主,久违了。”话音方落,只见一和尚大袖飘飘,如鼓动风帆,凭空而起,一掌拍向柳惊风,不是别人,正是灵音寺的明王慧让。
“砰!”一声闷响,两人一合即分,慧让摇头叹道:“好一个九殿平等王,好一柄细柳钩。”话音方落,已是一阵猛咳。
柳惊风脸上由红转白,显示受伤不轻,他强忍内伤,哈哈笑道:“多年不见,明王精进如斯,可喜可贺。”他虽是在笑,却没半点笑的意思,反而有些惨然的味道。
只见其停住脚步,目光掠过众人,落在杨戢身上,叹道:“小戢,听我一句劝,天下生变在即,回青丘去吧,莫要在江湖中走动了。”
众人听得那句天下生变在即,皆是脸色一变,杨戢吃了一惊道:“你要回北邙山?”
柳惊风淡淡一笑:“正道中人,不过尔尔。魔教中人,虽是杀人如麻,却也好过落井下石的凉薄之辈,柳惊风若与这帮人为伍,实是愧对神明。”
杨戢想起昔日的恩恩怨怨,心头也有些戚戚然,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柳惊风叹了一声道:“你---怨我吗?”
杨戢摇摇头,想起旧日情义,眼眶不自禁的红了,怅然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何必苦了自己。”
柳惊风一笑:“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知我者,两三子。小戢,再会了。”
杨戢一惊,抬头看去,却见那满头白发在雨雾之中,闪得几闪,已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