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想到那楚襄王梦见巫山神女和他幽会,却毕竟只是一场梦,空想令人断肠而已,不由满腹凄酸,神色也逐渐变得如凄如慕,似哀似伤。
众人心知这是受到了苏红袖的唱词影响,苏红袖修为深厚,这唱词更是有感而发,从内心中激发出一个人的情感,稍不注意,便会受其影响,变得如疯似魔一般。念及于此,众人急忙凝定心神,不敢再分心思去听。
便在此时,只听夏采薇豪笑道:“‘笑拍洪崖,问千丈、翠岩谁削?依旧是、西风白马,北村南郭。似整复斜僧屋乱,欲吞还吐林烟薄。觉人间、万事到秋来,都摇落。呼斗酒,同君酌。更小隐,寻幽约。且丁宁休负,北山猿鹤。有鹿从渠求鹿梦,非鱼定未知鱼乐。正仰看、飞鸟却应人,回头错’。”
这声音,字正腔圆,仿若银瓶乍破,冰裂浆喷,铁骑突围,刀枪齐鸣,再加壮怀激烈的《满江红》,恍惚间,仿若千军万马来回冲杀,声音刚劲高亢,仿佛天雷滚滚,轰然而出,一字一句,宛若刀枪剑戟,夹杂在朔风飘雪之中,震得飞雪四散。那满腹凄酸,如泣如慕的歌声,一遇到这壮怀激烈的吟唱,一时间,仿若小溪遇到洪流,落叶遇到狂风,被冲的四分五裂,曲不成曲,歌不成歌。
这一来宛若天外之音,众人方才从那歌声之中惊醒过来,不由心中又惊又骇,便是自负内力者如顾英,也是衣衫尽湿,满头大汗,不由心下又惊有愧,这一场战斗,虽双方均无动手,但比真正动手,还要惊险十倍!
两人一派之主,果非易与之辈!
夏采薇借势再上,眼看只离山巅数丈之遥,正想一气呵成,直上青云之巅,忽听一声冷喝,宛如叱咤,一道身影,忽然往前一跃,从山巅直射下来,直向夏采薇当头一掌压下!那人蓄势良久,本就气势非凡,此时再借下落之势,更是如山如岳,君临天下,万物俯首,千军万马,势不可挡!
夏采薇身在半空,陡觉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道直向自己狂冲而下,当下哪敢大意,右手一晃,“呛”,一声清盈,配剑‘烟雨’带着一股森冷的剑气从鞘中跃入掌中,左手捏一剑诀,右手右腕往外一伸,剑尖直刺那人右手掌心‘劳宫穴’,此招剑意全在那一点之上,虽看似一剑,但那股剑气却如针如丝,恰恰将那人那如山般的气势破开一隙,直刺而进,正是碧落十景中的断桥残雪!
剑未至,锐利的剑气已然直射而出。快若鬼魅,眨眼已至。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暗赞一句:“‘断桥残雪’果然名不虚传。”同时右手一转,变掌成指,从半空中射出一道指风,直迎那急射而来的剑气。
“啪!”一声轻响,两道气劲于半空中端然相撞,夏采薇所发剑气立时被击得四分五裂。身形仿若黄河之水自天上来,直射夏采薇,右手随即变指成掌,直拍‘烟雨’剑身,誓要将夏采薇从青云之巅打下凡间来。
夏采薇只觉虚空中一股如山般的压力直迫而来,那长剑仿若刺在坚石之上,凝重非凡,想要收剑,可那剑上却又仿若压了一座大山,难移分毫。
正当此时,的那一掌已然拍到。
“啪!”又是一声轻响,仿若抚掌轻拍一般,正中‘烟雨’剑身。
只见‘烟雨’剑身微微向下一沉,夏采薇陡觉剑身之上传来一股磅礴气劲,如决堤洪水一般,瞬间将自身的护身剑气冲得四分五裂,顺着右手逆冲而上。所到之处,右手‘咯‘咯’‘咯’作响不绝,酸麻得几欲断折,身若流星,直山巅直坠下来。
夏语冰大吃一惊,顿时脸色大变,脱口叫道:“爹!”有心想要上前,却发现双脚好似生根一般,动弹不得。
便在这一瞬,那人借这反震之力,身子倒翻而回,身法轻灵飘逸,闲雅清隽,宛若花间蝴蝶,蹁跹不定,姿式优雅美观,直如舞蹈,重上青云之巅。
夏采薇身形如坠,却是看得分明,于那崖边伸出的一颗巨大枯枝上一踩,那枯枝顿时弯如满月,继而往上一弹,夏采薇气机勃发,顺势直上青云之巅。
这几招说来虽慢,说来也只是电光火石,待众人反应过来,两人已在云巅之上。
直至此刻,夏语冰悬着的心方才稍稍放了下来,心中对两人佩服之至。
夏采薇跃上云巅,眼前对面一人白衣胜雪,两条长袖,将她的双手包裹于其中,仿若白色的流苏,低垂于地,眉淡如月,双目如水,面容雪白,衣袂翻飞,更显得清丽无双。最奇者,莫过于两条眉毛又细又长,直直弯入鬓角之中,女子虽是经过细细打扮,但眼角仍不轻易的露出了几条细细的鱼尾纹,可见年纪已然不轻。
夏采薇淡淡道:“十余年未见,苏门主别来无恙啊。”他既称对方为苏门主,那白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添香红袖门主苏红袖。
苏红袖冷冷一笑道:“夏采薇,可怜我度日如年,望穿秋水,终盼得这十年一会。”平淡的一句话,却掩盖不了其间的狠厉杀气。
夏采薇傲然挺立,衣衫似铁,朔风猎猎作响,却是吹不起衣衫一角,全身似与脚下青山融为一体,壁立千仞,气势如虹,淡淡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眼即逝,人生又有几个十年,纵是千难万难,我又岂能不来。”语音平淡如水,听不出半点波澜。
一时天地俱静,连天边的杀伐声,也仿若一瞬间被两人的气势掩盖。
两人虽未交手,但双方所发气势却在半空中撕扯不休,空气被摩擦得‘嘶’‘嘶’‘嘶’作响不绝,宛若裂帛。
苏红袖心想:“此刻上林书院被围,形势大险,覆灭只怕在旦夕之间,夏采薇还能这般从容淡定,当真不凡。”念及于此,心中亦是暗暗佩服,脸色却不动声色道:“夏采薇,本座与你仇深似海,今日一战,唯有一人可离开这九重之巅。”
夏采薇淡淡一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况这九重山坐南朝北,风调雨顺,其间又有‘九重’二字,也算是是极佳的埋骨之处了。”
苏红袖冷笑道:“你自知必死,何不横剑自刎,说这许多废话干甚。”
夏采薇摇头道:“十年不见,苏门主精进如斯,可喜可贺,我虽自承必败,但也不至于束手就擒。”
苏红袖冷哼一声,转头直视夏采薇,眼中精光闪耀,厉声道:“墙上芦苇,头重脚轻,十年不见,夏采薇,你还是脱不了你这副读书人的嘴脸,虚伪无耻。”
夏采薇也不生气,哈哈一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叫我出身上林书院,从小学的就是这一套,我随时觉得有些繁文缛节,但读书人,还是要走读书人的修养与气节。”
苏红袖冷笑道:“读书人的气节?当真可笑至极!眼下上林书院四面楚歌,只怕覆灭只在旦夕之间,俗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真正到了危险时刻,连亲儿子都要拿刀来砍,何况其他?你此时回去看看上林书院,又有多少人能有气节。你年轻时,都不相信这一套,没想到,越老越是天真了。”
夏采薇听她说起年轻时候的事情,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两人走到今天这一步,何尝不是时也,命也,运也!当下深吸了一口气道:“话虽如此,可这天下间,也不乏舍身取义之人。苏门主此话,未免说得太过截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