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也染红了大厅,可他的脸上却保留着那种安详的笑容,他的肉体虽然死了,可他的灵魂,却活在每个人的心中,因为他是英雄,一个勇敢而令人敬佩的英雄。
项天乘的心里,陡然生出一丝悔恨和愧疚,他刚才,竟然怀疑他亲手交出来的徒弟,他定定的看着何玉广,轻叹道:“对不起,广儿,为师错怪你了,你一路走好。”
忽听背后数十人齐声道:“夏盟主,项掌门,保重。”
夏采薇和项天乘同时一惊,霍然转头,看向身后的数十人。
没有惨叫,没有痛苦。
只有刀光。
只一闪。
闪得极亮,闪得极灿烂。
血,像一朵朵妖艳而夺目的花,静静的在每一个人的胸膛上盛开,然后瞬间凋谢,染红了每个人的身体,也染红了每个人的灵魂。
宽阔的大厅,瞬间血流成河。
鲜红的血,辉映着墙上明亮的烛光,交织成一幅诡异而阴森的画面。
众人的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丝恐惧,几乎在同一瞬间,数十人,齐齐的倒了下去,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丝亳伤悲,有的只是洒脱,微笑与理所当然。
夏采薇看着这一幕,他的眼里渐渐沁出血来。
他只觉全身都燃烧起来,一股难以抑制的仇恨,灌满心头,双拳紧握,指甲深陷肉中,鲜血顺着指缝,“滴嗒”,“滴嗒”的往下滴。
他此时只想着一件事:“求求你,解决我吧。如此人间惨剧,他再也承受不住了。”
此刻的他,只是死。
因为只有死了,才能解脱,才能从这黑与白,是与非之中挣脱出来。
脱离苦海,方得自在。
只有自在了,人生才能有另外的意义。
也才能找寻其他的意义。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憾了,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不敢面前,那已经归顺的人,都在这一瞬间低下了头。
夏采薇呆呆的看着,他忽地感到自己太渺小,太无能,害了所有人。
他原本是愤怒的,此时却忽然变得哀伤起来。
忽然,一双有力的大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夏采薇抬头一看,正见‘鹰王’——项天乘定定的看着他,不由一呆,怔怔道:“项掌门,你-----”。
项天乘微微一笑道:“浩然正气,天地长存,夏盟主,项某能够遇到你,能一生能跟随你,在这生死一刻,还能看见你,死尔无憾,你善自珍重,我先走一步。”
夏采薇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项天乘大踏步的走上前去,大声道:“来吧。”
那些归顺了的武林人士,被其身上的凛然正气一摄,都不由心下一颤,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吴遗策轻蔑的看了众人一眼,冷笑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要效忠添香红袖,正好,先杀了这个老匹夫,以誓忠心。”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立现迟疑之色。
吴遗策冷冷道:“若这点都办不到,可见你们的归顺,也只是虚情假意而已。”
众人面面相觑,此时心里一心只求保住性命,哪里哪还顾得上什么江湖道义,是非公论,齐声‘啊’的一声,如潮水般急向‘鹰王’——项天乘涌去。
项天乘轻叹了一口气,瞬间淹没在潮水中。
待众人如潮水般退去的时候,地上已只剩下一滩血渍。
夏采薇呆呆的看着这一切,他忽然发现,刚才还人山人海的大厅,此时只剩下自己一人,无数人被叛了自己,包括自己一直尊敬信赖的大哥,数十人追随自己,却落得自杀身亡,豪气盖天,义肝忠胆的‘鹰王’——项天乘,死在一直信赖的兄弟,朋友手上。
这一切太可怕,太残酷,太难以让人置信。
就像是一场虚构的情节。
吴遗策微笑着看着夏采薇,淡淡道:“夏盟主,现在只剩下你一人了,你还要坚持吗?”
他似乎在好心提醒着夏采薇。
夏采薇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众人,一个声音在心里高呼:“不能屈服,不能软弱,不能死,绝不能死。”
这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四肢百骇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勇气如潮水般从心底涌出,朗声长吟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吴遗策缓缓道:“你,不后悔?”
夏采薇大笑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我既已到此,岂有后悔之理。”
苏钰突然抚掌大赞道:“好,我敬重你也是一条英雄好汉,说吧,你要怎死?”
夏采薇哈哈大笑道:“夏采薇自负顶天立地,绝不死于奸恶小人之手,不过,苏大人,在死之前,我尚有一个不请之请。”
苏钰‘哦’了一声道:“旦说无妨。”
夏采薇仰头看天,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口气道:“请你跟红袖说一句,对不起。”
苏钰皱了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接而大声道:“来人,赐药。”
一个青色小瓶,缓缓托到夏采薇面前。
吴遗策凝声道:“鹤顶红,入口封喉,夏盟主,你可要想清楚。”
夏采薇微微一笑,抓起那个青色小瓶,仰头喝了下去。
月光,到了这里,也似乎一瞬间变得凄凄凉凉。
血,在明亮的烛光下,发出惨淡而妖异的光,再配上那一具具横七竖八的尸体,更衬得此处仿似人间地狱,阴森而恐怖。
红得让人惊怖的血,汇成一条小溪,顺着地板流了出去。
有的顺着缝隙渗进了地板里。
有的流到了门外,那枯腐的树枝和落叶,拼命的吸噬着,但仍流出好远,好远。
再没有争斗,再没有杀戮,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滴嗒”,“滴嗒”,“滴嗒”,声音虽极小,也极轻,但在如此黑,如此静的地方,却是清晰可闻。
温恒蜷缩在墙角,靠着冰冷的墙壁,他双手紧紧的搂着秦无眠,生怕他忽然从身边消失一般。
他的心跟着那一滴一滴堕落的东西跳动着,颤抖着。
他的眼泪已经干涸,化作深沉的悲痛,深深的埋在心里。
他的四肢已然僵硬,可心里的那份期待与渴望,反而变得更加灼热。
秦无眠并没有死。
他的身体虽然很冷,可胸口处仍有一丝余温。
他的脉搏虽然跳动得很弱,但仍坚强的跳动着。
他虽紧紧闭着双眼,却仍有微弱的呼吸。
这里没有一丝光,黑暗得如同地狱一般。
虽秦无眠就在身边,可温恒还是看不到他的脸。
他的心里又是担心,又是疑惑,又是高兴。
如此重的伤,他会不会死?
冷若冰山,杀人如麻的他,怎会为了自己,而背叛师门。
甚至,
不惜牺牲自己。
可不管为何,有这样一个男人为自己拼命,为自己付出,的确应该高兴。
温恒微微一笑,忍不住抚摸起怀里的秦无眠,轻轻的摸着他的脸,他的手,不禁碰到了他的刀。
刀,不仅是秦无眠杀人的武器,甚至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如果没有了刀。
他就没有了生机,没有了活力,没有了支配他的力量。
所以刀,早已成为他最在意的东西。
任何人,一碰到他的刀。
他就会本能的警觉起来。
温恒轻轻的抚摸过刀柄,刚想抽出这把令江湖人畏之如虎的刀
陡觉刀上猛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反弹之力。
温恒一惊,急忙缩手。
突觉怀里的秦无眠浑身一颤,猛然睁开双眼。
漆黑的夜里,他的眸子亮得吓人,冷冷的盯着温恒,右手紧握着刀,满脸皆是戒备之色。
温恒先是一惊,继而大喜道:“秦大哥,你醒了。”说到此处,他不由拍拍胸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秦无眠在看清身旁之人是温恒后,冰冷的眼神方才缓缓变得温柔起来。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忽然向那“滴嗒”,“滴嗒”的发声处爬了过去。
他的喉咙此时已然干燥得犹如多年未得雨水的土地一般,嘴唇上的裂口,几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