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戢一愣,知她有意来考较自己,寻思道:“这可是自己赚钱生财,安身立命的手段,初到扬州,可不能让他看轻了自己。”沉吟了一下,遂颔首道:“扬州地势平缓,难见高山,八面无遮之地,只得靠河流来‘聚气’。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水龙经》则认为:‘平洋只以水为龙,水绕便是龙身泊,故凡寻龙,须看水来回绕处求’。《博山篇论水》说:‘寻龙认气,认气尝水’,这琳琅水榭汤汤流水,清澈见底,主其富贵,水势蜿蜒静缓,有怡情静心之功,最妙者,还是最后这一滩静水。”
夏语冰暗暗佩服,灵韵听得有趣,忙问道:“这一滩静水怎么了?”
杨戢哈哈一笑道:“‘水抱边可寻地,水反边不可下’,因为河流的‘反弓’处,堤岸易受到冲刷,不利于建造,自来水脉难寻,何况是静水,只因水脉灵气虽好,却最易随风而散,所以方才有得水为上,藏风次之的说法。这一条环绕水带,在风水上,称之为‘玉带水’,《阳宅十书》有诗:‘门前若有玉带水,高官必定容易起。出入代代读书声,荣显富贵耀门庭。宅东流水势无穷,宅西大道主亨通,因何富贵一齐至,右有白虎左青龙’。这样的风水格局,其间主人必定大富大贵,财源滚滚,端的是山管人丁水管财,财源茂盛达三江。夏小姐居住在此,要发大财了。”
夏语冰还未说话,旁边的灵韵‘扑哧’一笑道:“发不发财我不知道,倒是公子若是到扬州摆摊算卦,扬州的算卦先生就得要改行了。”
杨戢摇头笑道:“灵韵姑娘说笑了,微末小技,何足挂齿。行走江湖,多些谋生手段罢了。”
两人一愣,未及说话,那画舫已然在河畔停了下来,夏语冰起身道:“杨兄,请。”
杨戢随即起身,踏上岸来,只见前面好一片房屋,错落有致,鳞次栉比,斗瓦飞檐,金光灿烂,依山而建,方圆千顷,隐隐透出一股龙盘虎踞的气势。不由点头赞道:“上林书院果然寻了块风水宝地,定能久盛不衰。”
灵韵轻笑道:“不就几间房子而已?怎还与久盛不衰扯上关系了,公子是否夸大其词了。”
杨戢指着前方的九重山道:“你看那九重山,山势连绵,如卧龙之姿,居此处者,可聚龙之势,那山顶终年雾气不散,萦绕间,自有一股磅礴之势直透而出,那便是龙气,还有那房屋,表面看来,错落有致,毫不相干,实则隐隐相连,皆占了灵气。”
灵韵微感好奇道:“怎么,连房屋也有关系?”
杨戢点头道:“那当然,所谓:万瓦鳞鳞市井中,高屋连脊是真龙,一砖一瓦,皆是大有讲究。”
灵韵此时心中也有些佩服,三人边走边说,只见庄内房屋接着房屋,重重叠叠,一时也瞧不清那许多,看来占地颇广,便是接待数千宾客,也怕是绰绰有余。
大约走了壶茶十分,却见面前乃是一个清幽小院,院内多是奇花异草,雅量高致,高低错落,大有讲究。
穿过几颗郁郁葱葱的矮树,忽见前方有一八角小亭,亭虽不大,却是琉璃飞瓦,金碧辉煌,勾心斗角,衬托着那周围的琪花瑶草,却于喧闹之中,透出一个沉静来。
上书一副对联,左书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右边则是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其上便是‘沧浪亭’三个大字,字势洒脱飘逸,似有出尘之感。
杨戢暗暗点头,这话出自《孟子离娄》,乃是儒家经典,上林书院言读浩然之书,养浩然之气,想是对儒家颇为尊崇。
亭中桌椅齐全,几上还放了一把七弦琴,琴身古朴,显是有些年头,琴尾尚留有焦痕,微微点头道:“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其尾犹焦,而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焦尾琴落入夏小姐之手,倒是千里马遇了伯乐。”
夏语冰听他赞佩自己,虽是听惯了这些阿谀奉承之言,仍不由心头欢喜,一时兴起,伸手拨动琴弦,琴音袅袅,巍巍兮似高山,汤汤兮如流水,昂然古风,随风四散。
杨戢听得琴音泠泠,心中烦闷之感,也不由消了几分。
一曲终罢,夏语冰忽地幽幽道:“《十面埋伏》第十折,杨兄那日为何不再吹奏?”
杨戢一愣,不料夏语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便如实回答道:“第十折《自刎》太过悲凉,非天时、地利、人和不可为,无此心境,勉强为之,不如不为。”顿了顿,又接口说道:“在下以为,曲分三品,下品者悦其耳,中品者,伤其神,上品者,动其魄!”
夏语冰心头一震,大有所悟,抬头道:“何为三品?”
杨戢朗声道:“下品者,清新耳目,逸兴山河,中品者,触景伤情,闻歌而舞,唯有上品者,天地生变,神之为夺。高下之别,只在意境。”
忽听一人抚掌大笑道:“贤侄此话,深得我心,冰儿,今日之话,你可莫要忘记了,对你以后大有助益。”那声音洪亮至极,洒脱之中却又带着一种冲天的豪气。
众人心中一凛,不是别人,正是那晚有过一面之缘的夏采薇。
杨戢在心里暗赞了一声:“不愧为一派掌门,当真不凡。”
夏语冰心头一凛,却是欢喜无比。
杨戢听那人口称‘贤侄’,不由微微一愣,抬头看去,却见那说话之人负手而立,踏舟而来,一身白衣儒服,年约五十来岁,束发迎风飘拂,衣袂猎猎作响,更衬托得他身材高大,气势非凡,双目开合间,神光凛凛,气度沉稳,渊亭岳峙,不经意间,却又散发出一股文雅之气,心中一凛道:“晚辈信口胡言,倒让先生见笑了,先生气度不凡,敢问尊姓大名。”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老夫夏采薇。”
杨戢吃了一惊,连忙起身作揖道:“原来是夏门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则个。”
夏采薇摆了摆手,示意杨戢做下,自己也随之坐在旁边,笑道:“贤侄不必客气,老夫只是见贤侄眉清目秀,见识不凡,想与你说些话吧了。”
杨戢听他说话文雅,器宇不凡,心中倒不由亲近了几分,颔首道:“夏掌门说的哪里话,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便是。”
夏采薇‘嗯’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伸手在桌上写了一个字,微微道:“且不知公子如何看待这字?”
杨戢低头一看,却见夏采薇在桌上写了一个‘仁’字,迟疑了一下,才道:“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夏采薇眉头一轩道:“想不到公子出身道门,竟也读儒家经典。”
杨戢心头一凛,摇头道:“常听人言:儒家谈仁,道家绝仁弃义,实则大大不然。”
夏采薇心想:“这小子口气倒不小。”嘴上却道:“却不知道家之仁在于何处?”
“道家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杨戢边说边指着地上的‘仁’字道:“且看这‘仁’字,左边为‘人’,右边为‘二’,若说三代表天、人、地三才。仁字从二不从三,即要化掉人心,只怀天地心,以天性善良、地德忠厚的心来为人处事,效法天地。”
夏采薇听得暗暗点头,心想:“这人倒还有些才学,倒非无知无识之辈。”嘴上却道:“道家常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且不知这仁在何处?”
杨戢哈哈笑道:“谬哉!缪哉!夏采薇这话,可是对道家之仁,大大误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