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夜。
昆仑北峰,揽雪刺月,高耸入云,冷冷地矗立在一片黑暗之中。
夜鸦在树上叫的凄厉,黑暗中突然冒出一个火星,一暗一明,吸引了它的注意。山腰上刮过一阵冷风,突然静的可怕,月光诡异地亮了起来,照出了一条长长的鹅卵石山路。
山路旁那火星处显现出一个巨大的身影,一对黑洞一样的窟窿正架在火星前,像入定一般盯着这一明一暗的火星,火光隐隐映着一张血红可怖的脸。那夜鸦被这可怕的面目吓得扑棱着翅膀往树林深处飞去,只留下几片失魂的叶子。
不知过了多久,山道上慢慢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从远到近。只听一阵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走来。那双黑洞窟窿还是一动不动,他眼前那火星闪烁得更快了。
一切都静了下来,风依旧冷冷地吹,树叶却忘了抖动,月光变得更冷了,脚步声就在这时停了下来。
一个少年,瘦削修长,面色如白玉,一双黑目像刀刻一般。一团黑雾诡异地停在他的右肩上,那黑雾猛然蠕动了一下,露出两个玉石般的黑眼,原来是一只黑猫。黑猫盯了盯眼前的大汉,却又慵懒地闭上了眼,仿佛睡着了。
火星灭了,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姿势不动,天地像死去一般,月光越发煞白。忽而一阵山风呼啸,那两个黑洞窟窿似乎闪了一下,他站了起来。少年被他的身影吞没,夜一下暗了。但少年人好似没察觉,他只不经意瞟了一眼那杆烟枪,上面干净得竟连一点烟灰都没有。
但就在这一瞬间,烟杆动了。烟杆来的很快,又多又快,一瞬间像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射来的飞刀。一寸之内,这个距离无人能躲。少年脸色苍白,他似乎后悔离这男人这么近了。电光火石间,一阵冷风吹过,那烟斗停了下来,呆呆地横在了半空。
眼前的少年已经不见,只有一只黑猫卧在少年刚刚的位置上。那黑猫伸了一下懒腰,不紧不慢往那大汉身后走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月光下,那黑猫往空中一跃。还是那少年,山道上又响起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夜风依旧一阵阵的刮,满山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那猫又在那少年的肩上懒懒睡去。
那双黑洞窟窿依旧空洞深邃,依然是阴森血红的脸目,但却再也没有刚刚吓人的气势,他慢慢抬起了烟杆,往里面添了一点烟丝。
许久,那烟杆又一明一暗地闪烁起来,而后一瞬间便化作一缕流星,转眼消失在山路尽头。
北峰顶常年积雪。雪中立着一根直入云霄的石柱,巨剑似得插到天上去,隐没云层中。
巨石下有一落庭院,庭院很大,此刻立着两处灯火,一处高楼,一处厅房。高楼的纱窗映着灯火照出两个影子,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坐着的那个眉目如黛,长发如云,头上顶着一挂绿玉晶莹珠串,脸上蒙着一层月色般的纱巾,一袭雪白流沙裙子,眼眸里藏着荧荧的烛火,手上一枝纤细的白毛栗尾,笔尖正在宣纸上不徐不慢地游动。
忽然,窗前闪过一个巨大的黑影,紧接着响起三声沉闷的敲门声。站着的人把脸侧向烛火,那脸竟骇人的白,像是马脸上套了两个窟窿。看仔细了,才发现是一块面具。面具下渗出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小姐,赤鬼回来了。”
烛火倏地一晃,笔尖愣了一下便继续飞舞。“进来吧”,声音轻而脆。吱呀一声,门开了,“砰!”风雪瞬间被门截断。
进来一张血红的脸,烛火像是被吓到一般,烧地像是要跳了起来。这人原来也戴着一张面具。
“小姐,我回来了”,这声音冷不防像撞了洪钟一样,震得房檐上的积雪都要落了下来。白面具扯了扯嘶哑的嗓子:“老鬼,别喊”,说罢他扭头看向了窗外不远处的灯火。红面具抬起烟杆,侧着脑袋,耸着肩,小孩似得挠了挠后背。
那少女倒是不动声色,让那笔走完了纸,随后挽了个笔花,落了款。只见她轻拍一下桌案,宣纸就平平地腾空而起。那笔尖在空中画了个8字,便带着宣纸像游龙一样往墙上飞去,竟啪一声钉在了墙上。
红面具忍不住拍手小声赞道,“小姐这手功夫字,妙得很啊。”他的声音本来粗狂,压着嗓子却像是锯子拉木头。少女一时忍不住笑了,“赤伯,外面风雪大,不必压着嗓子”,这笑声像是雪地上挂着的一串铜铃,倒是与她这一身高冷的白格格不入。红面具再想说话,却被白面具用折扇制止,“小姐,夜深了。”
那少女看了一眼红面具,红面具点了一下头便开口:“还是那些烦人的,不过今晚倒是来了几个有意思的。”
“蓝小铃那女人也来了?”少女皱了皱眉头。
“小姐怎知?”
“这女人到哪都恨不得别人时时注意她...”
“那女子身上有刺!”
“算是吧,一个麻烦的女人。”
“还有个奇怪的人…”红面具的声音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面具上的两个黑洞在烛火下显得异常空洞。
“哦?”
“他的肩上有一只黑猫。”
听到这,白面具猛然转过头,“什么样的猫,不,那人…”他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似乎很紧张。“那是一个可怕的人,”红面具半低着头。
“你跟他交过手了?”
“不,他没出招,只是躲了。”
“躲?”
“我的烟杆,一寸之内,他躲了。”
白面具沉默了,那少女的脸色似乎也变得煞白。
“不只是躲,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到了我的身后。”
“如果他在那时出手…”白面具叹了口气,“我见过他。”
红面具吃了一惊:“你认识这少年?那你也…”
白面具沉默不语,烛火被窗外的风带得东歪西斜,晃得两张面具忽明忽暗,甚是吓人。
那少女忍不住抬头,“白伯,赤伯,这山下还有人比你俩的武功更高?”
红面具侧了一下脑袋,只怔怔地看着那烧的正旺的烛火,白面具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正的高手,形迹不露于世。我们两人只不过两个孤魂游鬼,所学不过老爷平日里教的些许皮毛而已。”
“我爹…”
屋里顿时沉默了,只有那烛火越烧越旺。少女眼波泛动,似乎有种悲凉的哀切。
“那少年…”许久,那少女打破了沉默。
“嗯…”白面具长叹了一口气,那面具被烛火映得煞白,“他的身手,恐怕与老爷…不相上下…”
少女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是谁?”
“四年前老朽在仙鹤镇陪老…”,他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那少女,“…那时他一袭黑衣,突然出现在房顶,老朽的飞针不算慢…”
一旁的红面具侧过了头,面具上空洞的窟窿愣愣地盯着白面具手上的黑扇。
“他好像在等着我的飞针,眼见飞针刺到他身上了,他就这样不见了,只有一只黑猫蹲在那里,旁边还有明明已经插在他身上的飞针......小姐,这山上怕是不能再待了,如果他有意的话,就算我俩联手,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今晚我们是不是...”
“老白,这样的高手,走了就再也…”那红面具却突然显得很亢奋,手上那根烟杆不知何时添了烟丝,烧得通红。
白面具侧了一下头,像是别了他一眼。
“世上真有这样的人?我倒想见见。”
说罢她望向窗外,外面依稀飘着雪,北风依旧呼呼地响。
白面具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紧紧握住了手上的黑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