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河底,安难被梦魇拖行着,一头甩在碎石堆里,动弹不得。
梦魇还想做些什么,但那庞大的身躯吸引了溺尸们的注意力,纷纷围上来撕咬它,疼得它在水里翻天倒地,搅起阵阵浪花。
安难趁机从碎石堆里爬出来,肺里的氧气还剩一些,他得抓紧时间回到水面上去。
可如蚁群般的溺尸怎会放过安难这个有血有肉的人类,从梦魇那边分出一部分拖住安难,麻木地张开大口猛地咬下,没多久这片河水便被染成了鲜红色。
安难此时的状态很糟糕,氧气所剩无几,不断有血液从他的鼻口处溢出来,安难感受了一下疼痛的部位,肺应该穿了,肋骨断了四根以上,被捏碎的脚踝已经成了一团肉糜,其他情况不明,仅凭现在的医疗水平完全没有恢复的可能,更别提溺尸在他身上咬出的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的血液让这一片的溺尸停止了撕咬的活动,但很快便被其他地方永无止境的溺尸给挤开,开始了新一轮的进食。在这一过程中安难甚至不能喊叫,不然这会让本就不多的氧气消耗殆尽。
安难的精神早已崩溃,普通人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住如此痛苦,按理来说在大脑的保护机制下他应该早就陷入了昏迷才对,但安难凭着自身的意识始终坚持着,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安难微微偏过头,看向了身上布满了寄生虫似的梦魇,生命力顽强的它此刻仍奄奄一息,连吼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用着一双充满愤怒的眸子死死盯着安难。
安难笑了,嘴角轻轻扬起,朝着梦魇竖起了仅剩的中指,气得后者当场一命呜呼。
安难的恶气消散了,他想,在他死后他应该也会变成这众多溺尸中的一具吧,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再看见他的爷爷奶奶,只是可惜自己又失败了。
五岁时顽皮恶劣的他,在大夏天硬拖着爷爷奶奶去买西瓜,爷爷奶奶经不住孙子的哀求,两人结伴去数公里外的瓜棚买最新鲜的西瓜,将孙子留在家里吹空调。
安难也没想到,那一面竟会是永别,当他再次见到爷爷奶奶时是在葬礼上的黑白照片上。事后他才知道,奶奶因为天气太过炎热,在买完西瓜返回的途中舍不得钱坐公交车,和爷爷顶着烈日走了十多公里,最后突发心脏病猝死在半路上,爷爷在慌忙地拦车时不慎被一辆货车撞飞数米,当场死亡。
葬礼当晚,安难便发了一场高烧,差点没有挺过去,也落下了病根。安难从此再也没吃过西瓜,成为了一名让爸妈省心的好孩子,只是这个代价安难有些承受不起。
所以在公交车上见到爷爷奶奶时安难下意识地忽视了他们早已死亡的事实,潜意识地欺骗自己想要让自己做点什么来弥补,很不幸,他办砸了。
当他知道有办法能让溺尸解脱时,安难不顾一切地选择了【拯救】,就算爷爷奶奶是假的,就算是这个世界虚拟出来的,但安难还是想试一试,他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噩梦了,他有一句话也等了十几年了。
就在安难意识恍惚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替他驱散了撕咬他的溺尸。
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古铜色的面容,安难的泪水不断融入河水中,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爷爷板着脸,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驱散着不断围过来的溺尸,奶奶也赶了过来,慈祥地看着安难,摸着安难的额头像小时候做打雷时一样哄着,“别怕,别怕,奶奶在这,别怕。”
安难竭尽全力想要清醒过来,想要好好地看一眼,但失血太多了,他已经临近昏迷的边缘,意识越来越模糊。
奶奶赶忙从安难脖子上扯出一根简陋的吊坠,吊坠是一枚小巧的玻璃瓶,里面放着青色的粘稠血液,正是之前的青僵前辈留给他保命的,只不过一直没有用得上的地方,等需要用时自己却也没了力气。
奶奶取下玻璃瓶,抵到安难嘴边,想要让安难服下,可安难此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抵住了玻璃瓶,用尽所有的力气开口,沙哑地呢喃,“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这一句道歉,他等了十几年,在无数次的梦里都不敢说出来,但现在他终于说出口了。
奶奶也红了眼睛,安抚着安难,轻声道:“小安呀,奶奶和爷爷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们啊,只是怪自己没有给孙子吃上西瓜就早早的死了,怪自己没有注重好自己的身体,怪自己没有好好陪着孙子长大……”
说着说着奶奶也哽咽了,爷爷古铜色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严肃的表情少见地温和起来,“我们呀,想你了就去你梦里看看你,想要看你长高了没有,好好吃饭了没有,有没有调皮捣蛋,可我们每次去都吓到了你,后来就不敢再去了。幸好还有这个世界,能让我们再次见到你,再次和你说说话,再次陪你度过一段时间。
虽然时间很短暂,但我们心里知道,我们的小安啊,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撒娇的爱哭鬼了,现在已经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奶奶摸着安难的头发,有些舍不得道:“我们时间不多了,小安,我们很想你,很爱你,也从未怪过你,你以后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奶奶就不来看你了。”
爷爷从未笑过,这次竟然僵硬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小安,再见了,不要怪自己了,爷爷看着心疼,爷爷要走了,照顾好自己。”
“不,不,不!”安难伸出残缺的手掌,想要拉住转身离开的两位老人,但却怎么也拉不住……
终于,他睁开了眼,眼前是密密麻麻的的溺尸,哪里有爷爷奶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