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杨千冰房间的时候，有人戴着棒球帽躲在走廊里拿着摄像机拍摄。
他都顾不上管。
现在的秦战，不过是一个十八岁刚步入社会的少年，他抗拒去想这样的照片和视频流出来会带来的轰动后果。
他想不到遇到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冷静处理，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他那么期盼着自己筹备了这么久的表演比赛可以拿第一名，他那么盼望着等这一切结束后回去拿上自己在宿舍偷偷动手编织的手提包，入秋按照教程半夜打着光给她织好的围巾，把很多个写满了爱意的小纸条叠成星星和千纸鹤装进买好的玻璃瓶中，然后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向大地的时候，去花店亲手挑选一捧最鲜艳欲滴的玫瑰花。
然后，去送给她。
他的肩膀抽搐得更厉害了，他不敢想陆夕的名字，不敢想姐姐这两个字。
她是他一心一意的初恋，是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人。
他会给她花心思准备廉价的心意，也会在日后眼也不眨地为她挥霍千金。
明明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可是……
他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她会接受一个会和别的女人赤身裸体躺在一张床上的男人吗？
她那么美丽，那么随性，那么温柔，那么骄傲。
她的眼里能容得下沙子吗……
这件事他撒不了谎，骗不了她，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的，在她面前，他做不到。
连秦战都无法容忍和原谅自己，他又怎么渴求陆夕的接纳……
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着他。
过了良久良久，他穿上湿漉漉的衣服，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他回到昨天晚上订的包厢，沙发上竟然还东倒西歪地躺了几个人。
那个拉提琴得第一名的任意听到秦战进来醒了过来，揉了揉发胀的脑袋。
他没来还没反应，看清楚秦战红着眼睛浑身全湿狼狈吓人的样子，忍不住瞪大眼睛，小声又震惊地问他：“你怎么了？”
秦战张了张嘴，“没事。”
多余的话他嘴唇发白着几乎说不出来。
任意虽然心中讶异，但每个人昨晚喝得都挺多，想到秦战应该是醉酒把衣服吐脏了，洗了洗又没睡好才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他姑且这样猜测，见秦战找着什么，他看了眼挂椅子上的，提醒道：“是不是你外套？”
秦战拿了起来，口袋里的手机还在，他松了一口气，呆滞地对任意说了声“谢谢”走了出去。
任意看他状态很不对，但自己现在也头疼难受得顾不上来，这包厢里还躺着两个领导没走，等他们醒来恐怕尴尬得不知道怎么收场，于是他也拎着自己的外套蹑手蹑脚地溜了。
出了酒店，秦战用手机搜了下导航，这里离陆夕别墅并不远。
他浑浑噩噩地到公交站上了一辆公交车，抓着扶手一路站着。
下了车就步行，一直走一直走。
已快过中秋，今天外面的风很大。
秦战一身的湿衣服已经干透了。
当他站在陆夕的别墅门口，却迟迟不敢上前开门。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她。
一路上的隐忍和克制在站到熟悉的地点在看到这栋熟悉的建筑时，都顷刻间崩塌。
他带着红血丝的眼睛里早已氤氲了一层水雾，下一秒就顺着脸颊掉落下来。
秦战猛然转过身，他僵硬着身体走到侧面远远的墙角下，慢慢蹲了下来，眼睛已经一片湿润。
待脸上泪痕干掉，他沉默地拿出手机，死死地盯着跟陆夕的微信对话框，不停地打着字。
刚开始打了不到一行便删掉，打着打着又打了很长一段，然后又删来删去，最后看了看，手在发送键上停留了一下，却很快又把这段话全部删除关掉了手机。
他很懦弱，没有勇气面对，连解释的勇气都没有。
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陆夕发来的消息。
秦战的心跳一下子加快起来，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办。
“今天不是说回来吗？”
他看着这条微信，混乱复杂的思绪犹如实质般。
秦战抬眸看了看这栋别墅，手指落在输入框里，却只字未打出来。
他踌躇地站起身来，却又倚在了冰凉的墙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和其他赛道的练习生仅在最后排练的时候见过几面，昨晚一起参加庆功宴的都不熟悉，也没有私人联系方式。
那些高层领导他同样不熟。
昨晚袁总没有一起去，林助理这段时间请了婚假。
他不知道他该找谁去求证处理这件事。
杨千冰还在酒店吗？
他紧紧用牙齿压着自己发白的嘴唇，他不应该问也不问就崩溃逃走的，他一点状况都没有搞清楚，就这样走了。
连自己有没有跟她发生关系都不确定。
他是不是真的……
想到这种可能，秦战只觉得胸口像被一双手紧紧攥住一样喘不过气来。
他甚至不敢，甚至不敢跑到杨千冰面前质问。
他不敢证实。
想到从第一次见面以来，跟陆夕相处的点点滴滴，虽然才三个月的时间，可这是他从心底觉得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光。
他从来没过得那么幸福过。
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心中的满足感几乎都能溢出来。
他是多么庆幸，自己能在人生的十八岁遇到一个那么惊艳的她。
这都是秦战以前从来不敢设想的。
在他高中毕业决心辍学进城的时候，是抱着只要能赚到钱再苦再累的活都愿意干的心态。
这个时代发展得太快了，靠家里种地养家禽的收入忙忙碌碌一辈子也难以供给一家人的生活支出。
先不说他们上那么多年学下来的学费生活费，单说他和弟弟将来都要定亲结婚，势必要父母累死累活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办得圆满。
更何况，他家里老弱病残，身为家中的长子，他怎么能不早早懂事分担他们的重担。
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大概都是在打工赚钱的路上，早出晚归，凑合吃喝，等像父母那么大的年纪，大概能比他们强一点，手上多攒点钱把老家的房子装修装修，住家里种地养老。
秦战最多幻想过，自己的钱能攒得快一点，早日改善家里的生活，过上让亲戚邻居都羡慕的日子。
从小贫穷拮据的生活随着秦战读书长大学习接触的知识越来越多，而整个人都渐渐变得有些沉默。
他的父母是普普通通实实在在的老实人，没有什么胆量和魄力，只是干活勤快一心为家的老好人。
秦战有时候会升起自卑的情绪，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胆小没有勇气。
他知道弟弟秦沣虽然学习成绩很优秀，但却比他更加沉默寡言，他能理解他的感受和他为什么不喜欢跟人交流。
因为他跟自己一样，会胆小，会自卑。
他以为自己进了大城市努力一点拼搏几年可以尽力改善家里的生活，可以让弟弟更加自信勇敢。
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一开始便和陆夕这样的又漂亮又有钱的女人牵扯在了一起生活。
在他还没有为女人心跳过的时候，在他还没有想要找到爱的时候，她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思和生活，甚至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成为了他拼搏努力的最大动力。
是她给了他发展的平台，是因为她，他才有机会接触到这条路，这条让无数人争破脑袋想要挤进来的路。
可是，他还没刚刚充满期望和希冀地站上去，还没刚刚努力地终于往前踏了一步，却连脚跟都没稳下去就突如其来地被推倒在了地上。
布满荆棘的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尽头没有了光。
他才刚刚走了起来，怎么前方的路就黯淡无光了呢？
患得患失的情绪铺天盖地地笼罩着秦战，让他懦弱得再也不敢前进一步。
这时候，前面有了动静。
秦战蹲在墙角被别墅前的花草树木挡住，看到外卖骑手骑车过来拎着两个袋子站到了门口。
他拿着手机一边踱步一边在打电话。
秦战的心跳倏然又加快起来。
他不敢再去看，贴在墙后紧张地听着门口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电子门锁打开的声音。
外卖骑手的声音响起来：“陆小姐，您的外卖。”
“谢谢。”
陆夕悦耳动听的声音顺着风被送到了秦战的耳边。
他的心跳如擂鼓般响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中复杂挣扎得一片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