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填填兮雨冥冥,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
路上行人渐少,陆苓一人走在雨幕中,浑身浸湿,她抱着臂膀瑟瑟径去,瞧着娇软不胜垂。
泪水划过她的脸颊,分不清是方才的泪水还是雨水。
登时,只听身后传来矻蹬蹬马蹄和滚滚木轮声,马车上萧丞焱食指微屈按着眉间,阖目凝神,只听前室小厮急道:“王,王爷,路边那女子好似陆小姐。”
小厮有意放慢了速度。
萧丞焱闻言微微睁眼,看了看前方,又撩开帘子一缝望向外面,果真见到一女子落魄于雨幕,娇小的身躯衣衫浸湿,单薄又孱弱。
他眉间微蹙,攥了攥拳,她怎会在这?发生了何事?
这一疑问很快便被路旁揶揄的众人打消。
“瞧,那就是荣昌侯的嫡女。”
“怎这样了?这也太有伤风化了!”
“谁说不是,我听着是方她求见汝王,被人赶了出来呢。”
……
原是如此。
萧丞焱鼻腔哼了声,扯出一丝冷笑,想来,她那几日来寻他,也不过是因和八弟闹别扭,耍的手段罢了。
小厮见过陆苓,还记得和萧丞焱曾经那般亲昵,便问道:“王爷,可要接下陆小姐?”
“不必。”
萧丞焱撂下了帘子,撑着下巴歪向一侧,刚毅的脸上满是凉薄。
陆苓雨中走得艰难,双唇打颤,好不容易等到了萧丞焱,却见马车从身侧急匆而过,半点未停的意思都没有。
她心下一冷,难不成这次她赌输了?
前几日,她有所察觉,萧丞焱那样的人,明明可以将她直接扔出去,竟然会容忍她多次在宣王府放肆,这让她有种奇怪的念头涌现。
直到萧丞焱送来口信,她便确定,萧丞焱绝非对她一点念想都没有,便生出想试试萧丞焱对她的容忍到底如何,更想一探再探,萧丞焱的底线在哪。
可如今,萧丞焱对她视而不见。
看来这次,她真高估了自己在萧丞焱心中的分量。
她抱着双臂颓然走在街头,倾盆大雨打在身上,早已浑然不觉,凉到无处可凉,方才一心想着萧丞焱会接她,全然未顾周围的目光,直到现在她才注意到多么的刺眼。
这一次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脑袋昏沉,连带着视线都有些模糊。
恍惚间走着,她倏然住了脚。
眼前,暗金绣墨靴,靛蓝色银丝流云纹长袍,青纹藏披风,再往上还有那张下颌紧绷,寒凉刚毅的脸。
“萧,萧丞焱……”
陆苓霎时吧嗒吧嗒的垂下泪,柔柔揽住他健硕的腰腹,扑到怀中抽泣起来。
萧丞焱撑伞的手一僵,顿时忘了自己下来的目的,想抬脚离开,却似千斤重。
暴雨如瀑,寒风肆虐,眼前的人浑身湿漉,素白衣衫紧贴在身尽是朦胧。
湿哒哒发丝被风卷起,纤长羽睫挂着水珠,端的如风中芙蓉,凄美柔弱,让人恍惚。
一字字的哽咽,句句像敲打在他的胸口。
萧丞焱满面隐忍着怒意,滚了滚喉咙,抬手狠狠刮去她眼角的泪水,无波无澜道:“有什么可哭的。”
为谁而哭?萧廷霖吗?
当真那么心悦于他?不惜把自己作贱至此?
“萧……”,陆苓杏眸凄楚,如满眶秋水,刚想开口,却被萧丞焱用指腹按住唇边。
就那样凉薄的睨着她,指腹不断摩挲着她的唇瓣,狠厉的动作刮的陆苓一阵疼,倒吸了凉气。
“嘶……”
望着那红肿的唇,萧丞焱心底寒凉又酸涩,这张嘴好像淬了毒,一开口就是满嘴荒唐和谎话,真真好想缝上。
到底是怎样的心,才能说出这么多违心话?
连病多日都不见本王,刚好了身子就冒雨找八弟,呵,还真是一片痴心,让人艳羡。
他满目凉毅,深深叹了口气,不能再被她骗了!
“注意分寸,本王……只能帮你到这。”
萧丞焱镇了镇心神,咬着牙将人扯开,把伞塞到她手中,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陆苓怔愣一瞬,怎么会?这跟她想的不一样,既来了,不应该直接带她走吗?为何会是这样?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她将伞丢到一旁,快走两步拽住他的披风,萧丞焱身形一滞,袖中的拳头攥了攥,并未回头,只听身后的人哭诉,“你带我回去吧,萧丞焱……”
他心头颤了颤,他承认,那接近乞求的讨好声,确实有让他心软到,但他不能,他决不允许,有人欺瞒利用他。
“放手!廉耻没有,自尊起码要有吧。”他狠下了心,甩开了身后的人。
自尊吗?
这种东西哪有活着重要,待当上了宣王妃,待你死后,自会一点点都找回来!
她强忍着要晕厥的身子,继而咬着牙,摇摇晃晃挡在他面前,“你再帮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她真的没再装,她是真的想让萧丞焱再帮她一次。
可听在萧丞焱耳中就别有深意了,就像是她承认了之前利用他,他眸中流露着毫不掩饰厌恶,居高临下斜睨着眼前的人,“滚!别不知好歹。”
抬手就欲将人推开,可还未碰到,眼前人摇摇欲坠,直直向他跌过来。
他下意识扶住,脸色却比方才更冷,扶正了陆苓的身子,嗤笑道:“别装了陆苓。”
话说了,对方却没任何回应,“你若是再装下去,本王就将你丢在这。”他彻底没了耐心,连带着声音都沉了下去。
见她还无反应,萧丞焱索性将人提了提准备丢一边,然不经意扫了她一眼,却见其眉间紧蹙,双唇半启,霎时有丝不妙涌上心头。
抬手贴了贴陆苓的额头,心下一惊。
竟病的如此重?
哪怕在这冰凉的雨水中,还能感到烫的惊人。
萧丞焱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咬了咬牙,罢了!最后一次!
他二话不说,急忙将人抱起上了马车,对小厮催促道:“回府,快些!”
马车上摇摇晃晃,萧丞焱顺下看去,见她面颊绯红,眉头紧蹙,轻吐兰气,湿透的衣衫紧贴肌肤,勾勒出轮廓,一清二楚。
当下小腹一紧,倏尔手忙脚乱把斗篷扯了下来,将怀中人裹的严严实实。
极力挺直了腰,看向一侧,分散注意力,却听怀中的人呓语着什么,踌躇片刻,他薄唇微抿好奇的俯身贴耳。
只听耳畔传来喃喃,“萧丞焱,别走……”
“!”
他即刻怔忡,绯红爬满双耳,腰腹绷直。
下意识薄唇勾起一笑,笑的便宜,抱着的手青筋凸起,用力收紧了些。
她在唤本王,不是八弟。
昏迷中她都唤本王的名字。
在她心里,本王也有一席之地的。
这样想着,他笑意更深了。
下了马车,门子见怀中还抱着个女子,忙不迭开门,萧丞焱用衣袖遮住了陆苓的脸,急喝道:“速请太医来!”
府中丫鬟小厮仓惶而出,熬汤,请医,烧水的乱作一团。
登时月儿推门而入,见萧丞焱神色担忧坐在塌边,紧握着床上人的手,走上前道:“王爷热水备好了,把陆小姐交于奴婢吧,穿着湿衣会病越来越重的。”
萧丞焱眉间紧蹙,阴沉着脸,这才撒开了手,将人交给了月儿,送至湢室,还有些不放心叮嘱了一番,“仔细些,别摔着了。”
月儿会心一笑,看来府中不久将有喜事了,“放心吧王爷。”
将人接过后,由三五名丫鬟嬷嬷搀扶着,送进了池中,月儿知晓是受风寒,备的即是药浴,只是在这药浴中还加入了丁香、桂花、玉兰香、藿香。
不仅可以祛湿驱寒,还可使身体清香。
在门外等候的萧丞焱,心中五味翻尘但面上不显,一时小厮便带着太医进来,萧丞焱让小厮将人引入他所住的承芜院。
良久,月儿为陆苓洗漱穿戴好后,一开门,“王,王爷您还在啊。”见萧丞焱还在门口月儿有些诧异。
只不过是沐浴而已,还需在门口守着?
萧丞焱不疾不徐转过来身,看似沉稳道:“本王刚来,恰巧罢了。”他视线往里面瞟了瞟又问,“可穿好了?”
月儿点了点头,“穿……”
还未说完,萧丞焱蹭的闯了进去,扯过一旁薄衾盖住,将人抱往承芜院。
“……”
站在门口的月儿愣在原地,瞠目结舌。
倒也不必如此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