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没有完全消散,扎着丸子头的小孩子们都已经在爹娘的催促下,踏上了去学堂的路。
金碗家里有四个孩子,金碗是老大,下面还有银碗,金钵,银钵,其中银碗是女孩,其他都是男孩,最小的银钵还在喝奶,所以杜山家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头母灰羊。
杜山的妻子疼孩子,所以每日都让每个孩子都喝羊奶,今日去上学前,金碗左右踌躇,最后打着胆子:“爹,午饭给我多打些羊奶,感觉不够喝。”
杜山有些错愕,自己的这个儿子,胆子极小,虽说是男子,平日里却比女子还要扭捏。今天这是怎么了?但是在妻子的目光下,他还是利落的帮儿子打了两罐羊奶。
看到父亲没有质问他,金碗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把罐子放进竹制的饭筐里,估算着学堂快要敲学钟了,他快步奔去学堂。
“孩儿他娘,你为啥让我问?金碗这孩子指定是有什么心事,平时也不见他这样开口啊!”
“孩子不想说,你问了也没用。孩子身上也没见什么伤,应该不是被欺负了。”
“怎么不可能!万一是有人威胁碗儿!不带就揍他怎么办!不行!我得去学堂看看,碗儿那孩子胆怯,遇到事也不会往家里说的。”
“放心吧,你不用去,要是真是威胁,只是带一罐羊奶就能打发的,也没什么必要。真要是欺凌,你再去也不迟,碗儿这孩子三棒子打不出来一个屁,如今总算是有愿意说话的意思了,说不定是儿子在学堂交到了朋友呢!”
杜山的妻子是识字的,见妻子说的头头是道,杜山自然只能按下心里的焦急,像往常一样听妻子的。
杜金碗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在学钟敲响前赶到学堂。
刚到学堂就听到夫子平日休息的房间,窗户关着,一群童子手脚并用的趴在门上墙上,耳朵贴在上面,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去。
怪不得今日自己比平时晚了一饭时,学钟还没敲,原来是夫子还没出来。
这是怎么了?
金碗很好奇,但是他平日里少言寡语,在学堂里就是个小透明没有同好,也不好意思去问同学们,只好快步把饭筐放在席位上,然后自己也靠近那房子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靠近一点,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哭天喊地,正是自己同席的声音。
“夫子啊!夫子!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我只是个孩子啊!”
“夫子啊!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并不是有意在课上睡觉,只是前日整夜拾荒,实在太困了!您千万别跟我计较!”
“书上的文字是那么神圣,如果我无法学习先贤的品德和学识,我会后悔终生的。我的一辈子就毁了!”
“小杜村里杜夫子,夫子肚里有度量!可载日月与仁爱,度得弟子出苦海!”
“夫子啊!您不用可怜我无父无母,我知道您就算是原谅我,也是因为您熟读儒家圣典,坚持仁爱,宽恕于我。”
金碗听得下巴都要惊掉了,自己这个同席,实在是,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眯眼看着自己那些听笑话的同学,他们还没认识到他的可怕,出口成诗,这是多么天才的人物啊!
这就是书上说的此子恐怖如斯吧!
自己可不敢站在他的对立面,他竟然拉下颜面求夫子,如此不择手段,太可怕了!
屋外金碗浑浑噩噩的回到自己的学案上,屋内杜夫子一张老脸都要皱成了菊花。
这什么人啊!
他家里确实比较困难,小小的孩子拾荒了一晚上,是有点可怜,可是怎么感觉我不原谅他,我就是十恶不赦的人一样!
这什么破诗啊!
狗屁不通,但是他一个稚童,能作出这种诗也情有可原,诗意倒是有几分可取。
无父无母,这孩子也不容易啊!
害,罢了!
阿飞还在抱着夫子的腿不撒手的哭诉,雷声大雨点小,时不时的还偷瞄一下杜夫子的脸,见他神色慢慢缓和,他知道这事稳了。
“罢了,你既如此诚心好学,能让你迷途知返,也算是我的功德一件了,昨日的事情就算了,往后你可要用心学经,诚心学习,莫要让你爷爷的努力做空,你虽无父无母,但不要自怜自伤,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相信你用心学习,他日定能取得一番成绩。”杜夫子一边说着,一边把跪着的他轻轻扶起来。
“谢夫子,弟子知道了。”
“我当初也只不过是一个放牛的牛娃,从来不知道知识的可贵,偶然一次,我听到一个路过的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在吟诗,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好听的声音,不自觉的就跟了上了,直到被车队驱赶,我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那种优美的声音叫做诗句,我第一次产生了向往,我也想吟诗。”夫子说着弯下腰帮这个学生拍打膝上的尘土。
“从那天开始,我拼了命的学,那个时候的蟾舞镇上没有学堂,方圆百里只有一家学堂,我需要每日走七十里才能到学堂,而且我没钱交先生的供束,只能在窗外偷学,。”
“为了不让先生赶我,我扫院,倒夜壶,烧火,劈柴,终于我成为了学堂的一员,先生接纳了我。”
“我索性不回来,把浪费在路上的时间也用来学习,后来我学成以后,先生问我以后要做什么,我说我没想过,因为对于一个放牛娃来说,想不了那么多。”
说到这里,夫子的声音有些哽咽,大抵是他的求学之路,真的是一路坎坷吧。
“最后,最后啊!面对一直惧怕的先生,我问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疑问,先生,当初你为什么会接纳我?先生说,不是他接纳了我,是知识接纳了我。”
“后来我就回来了,做了一名教书的夫子。雪飞啊!你要知道,今天也不是我原谅了你,是知识原谅了你。”
夫子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他说不出来他在夫子的眼里看到了什么。
他不懂,可能这就是古人对于知识的敬畏?对于后辈的期盼?对于自己热爱之事的炙热?
来自现代的阿飞不懂,但是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不会辜负您,更不会辜负知识的,夫子。”他如此承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