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苏氏看上去是个严肃的人，嘴唇两边的法令纹犹如刀刻。
但大苏氏身旁跟着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倒是尤如青竹，雅致盈人。
跨进灵堂的那一刻，大苏氏终于绷不住泪如雨下，大家赶紧上前劝解。
大苏氏在众人的劝解下好些了，于是上前祭拜，苏锦意和苏锦彦赶紧回礼。
祭拜完毕，众人也跟着唏嘘，说着已经感慨了千百倍的话，声音动作神态都到位，唯独眼睛木然了些。
哭得差不多了，大苏氏拉过少年道：“空山啊，快过来见过舅父舅母们。”
林空山一一见礼，又收获了许多赞誉。
“行了，在他大舅父大舅母灵前，这么夸他可受不住。”大苏氏说着便走到苏锦意姐弟面前，方才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这两个狠心的，扔下孩子就这么走了。”
这话苏锦意表示深深地认同，苏大人也就罢了，他前程大好，估计也不想，但穆氏这做法……算了，死者为大。
“大姐，倒真是可怜了这两个孩子。”吴氏适时地在一旁陪着大苏氏抹泪。
“可不嘛，这俩孩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刘氏长长地一声叹。
“这还用说，自然是跟着我们一起过的。”吴氏上前扶起大苏氏，“大姐您放心，我们一定拿锦意锦彦当自家孩子一般看待，我们家孩子吃肉，决不叫他们喝汤。”
“什么当自家孩子，那就是自家孩子。”刘氏走到大苏氏另一边，“大姐，侄子侄女也是子女，都一家子的骨肉，您说是吧？”
这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大苏氏，倒把林空山挤到了后面，她们倒丝毫不觉得。
林空山无奈地后退了两步，却瞟见了苏锦意，只见她低着头在烧纸，整个人看上去小小的，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兔子。
这个念头叫林空山心里愧疚不已，又朝苏崧夫妇的灵位拜了拜。
这边吴氏被刘氏暗戳戳地挤兑，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却被她翻了个白眼。
大苏氏哪里听不出来这两个弟媳的意思，她只是觉得奇怪，他们还没把这事儿定下来？
在大苏氏看来，苏锦意姐弟肯定是不可能自己守着这么大的宅子过日子的，她嫁得远，离临川有几百里的路程，从接到信儿，再赶过来，也要几日的功夫，她原以为这事儿早就定了。
眼瞧着二房和三房都很急，可事情却没定，大苏氏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别的缘故，因此也就没吭声。
私底下，大苏氏把苏锦意和苏锦彦叫到身边，温言道：“意儿彦儿，你们二叔三叔家，你们觉得哪家更好，更愿意去谁家？”
苏锦意目光闪了闪，大苏氏问的是去谁家，意思就是，她也认为自己和苏锦彦应该跟着二房或三房过日子。
“大姑母，我跟着姐姐。”苏锦彦往苏锦意身边一站，牵住了她的手。
这小孩儿……苏锦意心内微叹，但察觉到掌心的暖意，还是轻轻地握住了。
看到姐弟俩相依在一起，大苏氏眼眶又开始发热。
“大姑母，我，我也不知道……”苏锦意低下了头。
“那平日里，你觉得谁家对你好些？”大苏氏又问。
“都不好。”苏锦彦抬起头来看着大苏氏抢着道。
“为什么呀？”大苏氏愣了一下，脸色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起来。
所谓童言无忌，童言也是最真实的，苏锦意见大苏氏微微挺直的颈脖，以及抿紧的唇角，便知道她是真心的感到不悦。
“我不喜欢吃点心，二婶总是拿点心过来，我喜欢吃东街的烤鸡，她从来都不买。”苏锦彦皱着眉道。
大苏氏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不禁有些失笑。
“那三婶呢？”大苏氏展眉问道。
“三婶？哼，她总是说买烤鸡我吃，一次都没买。”苏锦彦撇了撇嘴。
“你怎么就知道吃啊，母亲不是经常给你买么？”苏锦意故作无奈地看着苏锦彦。
“还说呢，每次吃三婶都带着三哥过来。”苏锦彦想想就气恼，“狗鼻子。”
大苏氏方才还舒展开的眉眼，这会儿又凝了回去。
烤鸡不值什么，苏锦彦说的也是孩子话，可越因为这个，越能看明白一件事情，就是吴氏和刘氏对这两个孩子并非真心。
唉，终究不是自己生的……大苏氏忍不住将苏锦意姐弟揽进了怀里，可这又有什么法子呢。
回到苏家为自己准备的院子，大苏氏不由得摁了摁太阳穴。
“母亲辛苦了。”林空山奉上一杯从家里带过来的茶叶。
“若是能让你大舅父舅母复生，娘就是再辛苦一百倍都愿意。”大苏氏摇了摇头，“好好地，怎么就这样了呢。”
“母亲……”林空山想说节哀顺变，又觉得不妥，只好转移大苏氏的注意里，“眼下最要紧的，是安置锦意表妹和锦彦表弟，这事儿恐怕得您拿个主意。”
“可不，只是……”大苏氏欲言又止。
哪怕在儿子面前，要说娘家兄弟的坏话，大苏氏也不大愿意。
但林空山却直言道：“儿子瞧着，二舅父和三舅父未必真的想抚养意表妹和彦表弟。”
“这世道坏人不多，但好人又有几个？谁愿意去养别家的孩子。”大苏氏终于没忍住了，“可眼下也只能如此，除了他们，那还能找到别家更好的？再好，又能过自家爹娘？”
至少老二老三若对这姐弟俩不好，自己还可以过来替他们撑撑腰。
“要不，我们接回安东？”林空山试探着说了一句。
“这……”大苏氏心里一动，但片刻便摇头道，“不成，他们不会同意的。”
苏锦意这对姐弟不止是两个人，还有苏家大房的财物。
自己虽是他们的长姐，但终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苏家并不是没有男丁。
“可……”林山空欲言又止，最终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只是脑海中浮现苏锦意娇弱的模样，林山空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却又无能为力。
这时，大苏氏身边的贴身嬷嬷进来轻声道：“太太，武安侯府穆家来人了，听前院的小子说，来的是穆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