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堪披着一件素白外袍,看着面前这一桌食物,和盘子里的鸭头大眼瞪小眼,默默无语,半响才说:“这只烤鸭为什么少了两只腿?”
宋眠衣摸摸鼻子,心说:当然是在我肚子里了,嘴上却是,“这只烤鸡的两条腿都烤焦了,吃不得,我就撕下来扔掉了。”
“那这块饼为何只有一半?”
“我路上遇见个浑身脏兮兮饿肚子的小孩,看他可怜,便把饼分给他一半。”
程不堪默然,他其实早在沈君宜一行人进来时就醒了,知道这桌食物是哪里来的。他饿极了,没说什么,三下五除二把食物吃的一干二净。
宋眠衣就坐在旁边,看着程不堪丝毫不把他当外人,两口吞下一个梅花糕,吃相却不粗鲁。
当初程不堪刚上山的时候,尚有口腹之欲,经常当着宋眠衣的面狼吞虎咽,被宋眠衣教训几次后,吃相才好多了。
“这些是内服的丹药,你的外伤应该已经好了,要紧的是内伤,你先好好修养,过几日我带你去疗伤。”宋眠衣边说边从储物袋里掏出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一股脑放到桌上,也不管程不堪认不认识。
桌面上摆的药,其中好些是如今修真界千金难求的丹药,但是这些药对如今的程不堪说得上是毫无作用,顶多有强身健体之效。
“多谢师兄。”程不堪虽然不认识这些药,但是这么多摆在桌上,都是给他的,多少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见程不堪没有其他要求,宋眠衣便拉开房门出去,想了想最后还是在门上下了一个禁制。
“师叔。”青年温和的声音传来。
宋眠衣回头一看,是沈君宜,青年长身玉立,离宋眠衣几步之遥,看样子是正要找他的。
“里面是……”沈君宜的脸色一言难尽,他方才正巧看到宋眠衣下禁制的动作,这个禁制不仅可以防止外面的人进去,也会让里面的人出不来。
他先前就在房间里感受到了几丝陌生人的气息,还有谁需要被关在里面?联想到宋眠衣这段日子的失踪,沈君宜脑中自然联想到一个人——他师叔的道侣。
“还有房间吗?”宋眠衣自然略过他的疑惑,这间房间被程不堪住了,他另需要一个房间。
“没有空房了。”
过几天就是朝阳城旁边的秘境开放的日子,各个宗门的弟子还有一些散修都暂居在朝阳城。朝阳城的客栈价格都涨了两三倍,沈君宜他们来得早才抢到几间房间。
沈君宜:“我和明镜师弟和其他弟子挤一挤倒可以空出一间房间来,不过房间比较简陋,师叔不要嫌弃。”
“不必了。”宋眠衣拒绝,“先换个地方说话。”楼下的修士们还在聊天,走廊还有来来往往的修士,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于是沈君宜带着他去另一间房间里,恰巧邬明镜去和其他弟子聊天去了,不在房间内。
“师叔,请。”沈君宜恭恭敬敬给宋眠衣倒了一杯茶。
宋眠衣抿了一口,是从剑宗带来的灵果茶,是弟子每年从后山采摘制成的,香气浓郁,回味甘甜,不但强身健体,清心降火,还能滋养筋脉。
他的储物袋里面也有一些灵果茶,或许回去后可以给程不堪泡一壶喝,宋眠衣想。
“师叔,宗主方才与我传音,他让您尽快回到宗门休养……”沈君宜将他师父传音的内容全盘托出,他去找宋眠衣就是为了这事。
宋眠衣年少成名,却很少出现在修真界众人面前,大部分时间都在宋家或者剑宗修炼。这次飞升失败,保不齐万一有人故意趁宋眠衣受伤寻他的麻烦,再者宋眠衣失踪了这么多天,故而宗主很担忧宋眠衣的安危。
“不急。”宋眠衣不甚在意道。
“可……”
看到沈君宜露出为难的神情,宋眠衣悠悠叹气,“你就与师兄说,我要去找神药谷谷主莫如川疗伤,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回去。”
“对了,你们这次的来的长老是谁?”宋眠衣只知道剑宗这次派来的领头弟子是沈君宜,急匆匆和他联系,却还不知道带他们来的长老是哪个。
“是……姚长老。”
姚予尘?宋眠衣抬手扶额,剑宗这么多长老,怎么偏偏派姚予尘来。偌大一个剑宗,他与姚予尘最不对付了。
沈君宜虽不知道这两位师叔之间有什么龃龉,但是他们互相不待见是全宗门都知道的。即使是新来的弟子也会被耳提面命,千万不要在两位长老面前说另外一个的好话,就算是提起也是不可的,尤其是姚长老。
“夏师弟在来这儿的路上偷偷跑出去玩,结果误入了邪修的地盘,姚长老去寻他,前几日已经传来消息,不出意外,后两天就会抵达朝阳城。”
还有两天时间,够程不堪的伤稳定,然后带他去找莫如川,宋眠衣思忖着,抬首,见沈君宜犹豫不决看着他,细长的眉毛轻蹙着,不由一笑,“有什么话快说罢,对师叔不必藏着掖着。”
“师叔……房间里面……那人是?”
“程不堪。”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宋眠衣大大方方说出来。
确定了里面的人是师叔的道侣,沈君宜眉皱得更紧了,宋眠衣准备飞升那日,他自然是在场的,也的的确确看见宋眠衣是如何回身要杀程不堪,逼得人跳进悔过崖。
可程不堪出现在这里,那就意味宋眠衣那日飞升失败后失踪,是下到悔过崖去找程不堪去了。
悔过崖下毒气弥漫,遍地是毒蛇毒虫,程不堪受了他师叔几剑坠崖还没死,倒也是命大,毕竟任程不堪只是一个金丹期修士而已。
沈君宜心里对程不堪生出几丝佩服,这程不堪的确是个人物,怪不得被师叔看上,选做了道侣,但是……他师叔干的这叫什么事啊?
亲手刺人家几剑,又把人救回来,总不能是为了再杀一遍吧?
“他失忆了。”宋眠衣又道,眼神微微闪烁。
见着宋眠衣眼神躲闪,沈君宜沉默,开始思考他师叔故意把人弄失忆的可能性有多大……
未等他想个明白,只听宋眠衣眼角带笑意,意味深长说:“程不堪在这儿的消息现在可只有我知你知……”停顿一下,接着道:“还有天知地知。”
沈君宜:……
“明镜差不多该回来了,我先走了,省的这孩子见到我后又与你闹腾,让你烦心。”估摸的时间差不多,宋眠衣要回去了,他有点不太放心让程不堪一个人待这么久。
“对了,弟子们的那些食物我吃了,这些灵石分给他们,让他们重新买一份,再送些饭食到我屋里。”宋眠衣走之前叮嘱一句,顺手抛给沈君宜一个储物袋。
沈君宜应过,往储物袋里面一探,不出意外,里面堆了有半人高的灵石,不知可以买多少桌那样的吃食。
剑宗弟子们的月供多半花在剑上面,平时过的十分朴素,宋师叔经常找各种理由补贴他们。
沈君宜坐到桌边,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灵果茶,盯着桌上的另一只带青绿色花纹的杯子,良久叹气。
事实证明,宋眠衣的担忧是对的。在他发现门上的禁制完好无损时,还来不及松口气,打开房门,就见正对门的窗户大敞着。
宋眠衣自然不可能忘记给窗户加一层禁制。那么……程不堪是如何打开禁制的?要知道他如今可是废人一个。
没有着急出去寻人,宋眠衣先细细用神识在屋里扫荡一圈,的确是没有找到人。
窗户上面有被粗暴打开的痕迹,宋眠衣垂眼看着下面街道上面的各种摆摊的小贩,有修士也有凡人。
人虽然跑了,宋眠衣却不着急,他与程不堪是有道侣印的正经道侣,必要时他可以感应到对方的位置,于是闭上眼睛仔细感应一番,
人还在城内,离得不远,这么点时间,程不堪能跑到哪里去呢?况且又受了重伤,没有修为傍身。
宋眠衣头痛,揉揉太阳穴,从窗户飞身而出,循着感知的方位寻人去了。
由于走得不远,宋眠衣很快就追上了程不堪。
就算是下雨,街上依旧这么多。人群中,宋眠衣一眼便看见了程不堪。
撑着一把素色纸伞,一身青色劲装,身姿挺拔,略显单薄,如同绸缎的乌发用一根白玉发带高高束起。任谁看了,也只会觉得这是个英姿飒爽的郎君,而不是几日前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
宋眠衣恍惚,他忽然记起来,他第一次见到程不堪时……
少年手握短刀,玄色衣摆被大风吹得沙沙作响,结实有力的后背挡在自己面前,明明锋利刀刃上还滴着血,却侧头安抚他,狭长凤眸带着笑意与游刃有余。
雨水落进眼睛里,让宋眠衣回过神,忽略周围行人怪异目光,望着前面渐渐远去的身影,他快步上前,避开旁边人,一把握住程不堪的手腕。
“你干什么?”
程不堪回头看见是他后,微怔,在宋眠衣力道变小后抽出手腕,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师兄如此排斥,手腕不舒服的甩了甩。
“我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宋眠衣轻蹙着眉问他。
程不堪闻言摸摸鼻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师兄不必担心。”
你知道,你知道个鬼啊!宋眠衣腹诽,你这样走出去要是被仇家遇上了,说不定连个全尸都没有。
“你伤还没好,外面的雨水会腐蚀灵力,你这把伞挡不住,还是早点回去休息为好。”虽然身上被雨水打湿,宋眠衣也无半分不耐,真心劝他。
话音刚落,程不堪忽然脸色怪异,他发觉宋眠衣身上都是雨水,心想定是为了自己连雨伞都来不及打,于是把伞向宋眠衣那边偏了偏,沉吟道:“师兄说的有道理,那我们回去吧!”
宋眠衣松口气,朝阳城里面鱼龙混杂,里面不少修士是见过程不堪的,他实在担心程不堪被认出来,况且,程不堪现在修为全无,在这城中无自保之力。
想到现在的这堆烂摊子,宋眠衣又叹一口气,他后悔了,当初他就不应该杀妻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