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壮原意也只是想虚张声势,吓唬吓唬幽州刺史顾和堂,让他出兵襄助自己讨贼。
谁知不肯向营州出兵的顾和堂,对上章壮的河东军,倒莫名硬气了。
城门大关,吊桥收起,军旗林立,整座幽州城严阵以待。
兵临城下那日,顾和堂叉腰站在城楼上,破口大骂。
骂章壮不知所谓,不干正事,要把他告到皇帝跟前去。
骂累了,就换人接着骂。
换的文士肚里墨水明显比顾和堂多,连着骂了一天都没重样。
章壮听着憋屈,在帐中坐不住,也要派人去骂阵。
宋弃正在跟士兵扎沙袋,回头拦住气冲冲的章壮,“别费口舌。”
章壮见宋弃挽着袖子,两只白胳膊浸在细沙里,灰头又土脸,人却从容不迫,一阵感慨,娇生惯养的皇子啊。
他拍拍肚子,心情缓和不少,“这王爷又不知道了,能鼓舞士气呢。”
章壮自诩粗人,不准手下讲究用词。
两方你来我往,你雅我俗,你冠冕堂皇,我污言秽语。
雅的说不出污言秽语,不多时,便叫俗的这边骂得没了声。
章壮大获全胜,哈哈笑着走回来。
沙袋装填完,宋弃望望城楼上飘扬在夜空中的旗帜,走去桶边,舀水喝一口,又倒些在手上随便洗了洗脸。
章壮看着他年轻矫健的身体,一叹,“王爷尚未娶妻,爱妾也没有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宋弃攒眉,要不是看他还算顺眼,早一拳过去了。
一个大男人,整日啰里啰嗦打听人私隐,烦死了。
“这一趟,我看有得熬呢。”章壮跟他相处这些日子,多少能察觉到他现在的不悦,便顿了一下,把原本要结亲的话咽回去,半开玩笑道,“不给府上去个信,诉一诉相思?”
宋弃没说话,但身上的戾气明显弱了些。
他静默了一瞬,否认道:“没有那样的人。”
看来就算没有娇妻爱妾,至少也有个心上人。章壮看得分明,不由替自己可惜,多好的一个女婿人选呀。这年头,如他这般出身富贵,却内敛自持的年轻男郎还有几个?
宋弃不知道章壮一夕之间曾把主意打在了自己身上,他只是径自想,他不能光明正大给她寄信,她心小,又爱钻牛角尖,时间久了,该有多难过?
如果可以,他真想快点回到她身边去。
“我跟你说笑呢。”章壮并不戳穿他,笑着拍上他的肩膀,“回去睡吧,忙一晚上了。”
后半夜,章壮被一声声凄厉的惨叫给吵醒了。
他匆匆出帐,见护城河那面浮动着点点火光,惊愕不已。召值夜的一问,更是勃然变色,“你说信王也去了!”
“王爷说要趁夜填河……”
章壮没听完,就撒腿往护城河边狂奔,跑到半路,城头上火箭齐刷刷往下射。
冲天箭矢,带着毁天灭地气势的烈焰,划破了夜的宁静。
仿佛下了场火雨。
“王爷!”
*****
宋韫猛地睁眼坐起来,看着熟悉的床榻和绣帐,她按着眉心,长出了一口气。
屏风后陪桃桃玩的春音听到动静,立刻牵着桃桃过来,“公主?”
桃桃伸手求抱,“阿娘。”
宋韫缓缓神,抱紧她亲一口,“去看过小弟弟了?”
陈嫔前不久平安诞下皇子,陈太后和太上皇回宫看孙子,点名要宋韫陪同,谁知此后便一直被留住在宫里。
“看了,”桃桃想了想,“弟弟丑。”
她年纪不大,心倒大得很。
山上温泉行宫住得高兴,城里的长公主府也能住开心。
入了宫,见了从前没见过的人和殿宇,丝毫不怵,照住不误。
到皇帝跟前,朝他腿上爬,摸他冠冕,还敢蹲在他怀里数御座靠背上的龙有几根胡须。
偏偏她生得可爱,又嘴甜会哄人,皇帝、陈太后和太上皇都乐得惯着她。
“长大就好看了。”宋韫抚平桃桃卷起来的衣角。
桃桃哦一声,把玩得汗津津的脑袋在宋韫肩头蹭了蹭,“阿娘,回家呀。”
宋韫说:“等小弟弟满月一过,咱们就回去。”
桃桃得了保证,心满意足溜下床去教新得的鹦鹉说话了。
春音吩咐宫人看着桃桃,煮了安神茶端给宋韫,“公主,进宫后,您好像总做噩梦?您怕什么呢,这可是您从小住到大的宫殿啊。”
“是啊,”宋韫接了茶杯,勉强笑笑,“这昭阳殿,倒没怎么变。”
春音也笑,“岂止没变,根本就和咱们出宫前一模一样呢。您瞧,那盆文竹都长得快成精了。”
当初出宫,是为和亲,皇帝保留昭阳殿的陈设,大概也有愧疚怀念的意思。
宋韫扯了扯嘴角。
春音停了会,问:“公主是梦到驸马了吗?”
“春音,我梦到他在战场上被人……”
后面的话,宋韫不愿再说出口了。
仿佛一说出来,就会变成真的。
春音握住她冰凉的手,笑着安慰她:“梦都是反的,公主,驸马一向吉人天相,您忘啦?”
融融暖意从手背传至四肢百骸,宋韫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说过,大巫后曾为他卜过一卦,他会长命百岁,和她长长久久地度过这一生。
那个神秘的异族女人,能从黄河里救回哥哥。
也一定能护佑他平安归来。
第一个孩子的满月宴,宋昱倒没表现得多激动,连名字也推给礼部去选。
宋昱看着他,不禁想起桃桃满月时,宋弃难以抉择名字,整日坐立不安,简直多情善感到了惹人烦的地步。
她嘴角噙笑,转着手上的孔雀翎羽逗阿福起身转圈——这家伙,一个不注意,又胖了!
宋昱扫眼礼部呈来的名字,喊宋韫:“昭阳,你来帮我看看哪几个字好。”
“我才认得几个字呀,”宋韫不想掺和,“别找我。”
宋昱:“我看你给安宁起的名字就很好,海清河晏,天下归宁,多有学问。大才女,帮个忙。”
陈氏遍地才子才女,我算什么?宋韫佁然不动,“起名是父母的差事,你可别推给外人。”
“安宁最近开始念书了,是不是?”宋昱一把抱起在毡毯上骑竹马的桃桃,“来,帮舅舅选个你喜欢的字。”
桃桃对着案几上写满字的纸,左瞧右瞧,不知道要干嘛。
宋昱教她喜欢哪个字就点哪个字。
宋韫看不下去了,把桃桃抱给嬷嬷带下去,“她刚启蒙,哪认得字。您要胡闹,还是请回吧。”
她不知道皇帝跟陈嫔在闹什么别扭,但闹到她这里来,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