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恕罪。”
陈符像阵风落进院里。
他冲到陈卫理面前,劈头就是一巴掌,“混账东西,一个错眼不见,就给我惹事!”
转身又向宋韫一拜,“公主,老臣该死,让这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
“舅舅,”宋韫看见跟在陈符后面走来的杜海,料是他去搬的救兵,便温声道,“我和太妃这里没事了,您带四表哥回家吧。”
这就是不追究的意思了,陈符福至心灵,感激地谢了又谢,又在梅太妃门外告了罪,揪起一言不发的儿子和袁大袁二快步离开。
风大雪紧,几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宋韫微不可查轻叹一声,招来杜海问:“还是没见人?”
“没有,”杜海近前道,“卑职给知客打过招呼,他们说这一下午,除了咱们和袁文那几个,再没人入寺。”
夜深了,他是迷路了,还是真如陈卫理所说,重伤了?
宋韫沉默着回到寮房,没滋没味用了几口斋饭。
春音熏好绣被,伺候她梳洗躺进被窝,想了想,道:“公主,你别听四公子的,驸马厉害着呢,才不会轻易受伤。”
“我知道。”宋韫面朝里侧躺着,手搭在小腹上,四个月了,她的腰好像比之前粗了,是不是小孩长大了一些?
跟父皇母后住在行宫,她不敢频繁召见裴太医,不敢私自找书看。
这么久了,对这个小孩,她还时常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有时无聊,她会想,人的肚皮里真的能容得下一个逐渐成长的小孩吗?
把一个手脚俱全的小孩生出来会不会很疼?
她的恐惧和不安闷在心里无处诉说,简直快要疯了。
跟春音讲?人家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呢。
春音听她声音轻轻的,探身一看,见她眼睛闭着,长睫下却湿了一片,心里也跟着作酸。
叩叩。
门响了两下。
春音一怔,见宋韫睁眼,忙抬脚过去开了门。
“驸马?”她惊讶地看着外面穿僧衣戴僧帽的宋弃。
惊讶什么?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来。
宋弃不耐烦推开这个犯蠢的婢子,走进屋内,见宋韫蓬着头发拥着被子坐在床中央,漆黑细长的眉毛紧紧皱着,鲜红菱唇几乎抿成一条线。
对他来说,这是个很危险的表情。
“生气了?”他挤出笑脸搭讪。
身上沾染了外面的寒气,他没直接过去,走到火盆前,忍着不适烘热身子和手掌,到床边坐下。
“不怪我,是你们北玄的路绕人,我在远处都看见寺庙屋顶了,结果怎么走,就是靠近不了。我……”
宋韫冷着脸打断他,“你站起来。”
宋弃不解:“干嘛?”
“站起来,”宋韫道,“把僧衣脱了。”
刚关好门跟过来的春音闻言,立刻哎哟一声捂着眼睛跑出去了。
宋弃本被火烤热的脸更热了,虽说小别胜新婚,但她这也太着急了。
他低着头扭捏了一下:“佛门清净地,这……这样不好吧?”
“你脱不脱?”宋韫凶巴巴瞪圆眼睛。
跟炸毛的阿福一模一样,宋弃笑了笑,而后义正言辞拒绝她:“不行,我怕佛祖惩罚我。”
宋韫掀开被子,起身扑过去拽住他的衣领一扯。
宋弃吃了一惊,忙闪躲着按紧领子,满脸写着宁死不从。
“你这么想我呀,”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按住她四处乱挠的小爪子,含笑道,“可神目如电,在这里犯戒,小心来日天打雷劈。”
果然还是在都城吃得好,腰上软肉都多了。
宋韫眸光一冷,恨不能把他的嘴缝起来。
她掰着他的脸,左瞧右瞧,瞧不出丁点异样。她瘪嘴:“你变了。”
宋弃歪着脑袋任她打量,“你才变了。”他捏捏她后腰。
他的身体在火边烤得热烘烘的,宋韫靠在他怀里,扭身躲了躲他的手,冷不丁将手顺着刚扯歪的僧衣襟口伸出去,一通乱摸。
里面大概还是早上那件圆领衫,胸口腰腹没摸出什么,唯独右边肩膀摸起来鼓鼓的。
她手停在那里,抬眼,没错过他飞速皱了一下的眉头。
“你受伤了,”她抽出手,语带质问,“是不是?”
宋弃心知瞒不过了,只好故作轻松道:“一点皮外伤。”她脸颊的绯色褪去,眼里积蓄起泪水,见此,他不由愣住,“你担心我?”
“鬼才担心你。”宋韫胡乱擦擦眼睛。
宋弃心软成一滩水。他从她枕边捡起一块绫帕,替她擦着眼泪,笑道:“不担心我,你哭什么?”
宋韫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道:“我哭我命苦。”
“哈,”宋弃道,“你贵为公主,金枝玉叶,锦衣玉食的,还命苦?那完了,这世上没有不命苦的人了。”
宋韫泪眼朦胧地瞪他,这人嘴为什么这么碎?
多不解风情啊。
愣是把她心里那点愁苦给气冲没了。
讨厌鬼。
“你真不疼啊?”她指指他的肩膀。
宋弃摇头,看她瞪俩乌黑眼珠,明显不信,便道:“之前比这重的伤我都受过,这不算什么。”
“怎么,你想看?”他起身把被泪水沾湿的帕子扔进盆里,“大晚上的,你不怕做噩梦?”
他脸色正常,行走看着也不勉强,宋韫大大放了心。
“不看就不看,谁稀罕。”她重新钻回被子里,裹成一团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后影。
他人挺拔,穿僧衣虽不伦不类,倒不难看。
小孩若随他,不论男孩女孩,应该都能长成大高个。
她在这边想东想西,一回神,宋弃已经返回床边,靠在栏杆上,看着她笑。
她不好意思,冲他一皱鼻子:“笑什么笑!”
“也不知是谁,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比小孩子变脸还快。”
听他提起小孩子,宋韫心里一动,仰头问:“你喜欢小孩吗?”
怎么想起问这个?宋弃挑眉,嘴比脑子快道:“喜不喜欢的,你要生啊?”
他那个轻佻的态度,宋韫失望极了。
果然不该对他抱有期待。
她不吭声,默默拉着被子,盖过头,将后背对着他。
宋弃还在等着她再脆生生骂他两句,一眨眼,她却缩回被子里了。
那态度分明是不想理他了。
他一慌,俯身下去,掀开被子,就见她侧躺着,脸憋得通红,泪水把鬓角都洇湿了。
“你怎么又哭了?”怕她憋气,他赶紧将人拦腰抱起来,放在膝上,又是抚背又是抚胸口。
“我那话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我不喜欢小孩,也不讨厌小孩,如果你喜欢,那咱们就生;你要不喜欢,那咱们就不生。这是可以商量的嘛,你也犯不着哭呀。”
“你是不是小日子来了,心里有火,那……”他撸起袖子,“你要不要咬我几口出出气?”
眼前突兀地伸过来一截白皙劲瘦的手腕,宋韫又好气又好笑,眼泪也流得慢了。
她嫌弃地推开他的手,边抽抽搭搭边说:“没得商量了。”
宋弃:“?”
宋韫:“我已经有了。”
宋弃瞳孔猛地一缩。
宋韫:“都四个月了。”
宋弃身形僵滞了片刻,倏忽将手腕放到嘴边,狠狠咬下去。
会出血,会疼。
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