囫囵吞枣吃了半盘点心,宋弃齁得慌,抱着茶壶喝到底,舌头上那股甜腻腻的感觉才消下去。
“没了。”他把茶壶放回去,砰一声。
宋韫回神望向他。
嘴巴刚消停,这位大爷又抓把冬枣往上一抛,张嘴去接。
“你仔细看着,”他满脸跃跃欲试,“看我能接住几个。”
幼稚死了,她撇撇嘴,简直不敢想她和他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
像她,混世魔王无疑。
像他,更不得了,必是魔头中的魔头。
宋韫看他浑然不知愁的模样,忽然来气。
她恨恨过去,左右开弓,把空中冬枣全打去了他身上。
“停战停战……”宋弃故意痛呼做抱头鼠窜状,余光瞄到她嘴角翘了翘,他顺势牵起她的手夸张赞道,“真厉害呀,神射手,弹无虚发,我甘拜下风了。”
油腔滑调,宋韫没忍住抿唇偷偷笑了笑。
他的掌心温凉干燥,是熟悉的触感,她手指一动,到底还是没抽出来。
总算笑了,宋弃心底一松,放开她,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冬枣。
没见识的可怜家伙,宋韫不忍道:“不要捡了,宫里不缺你那几个枣子。”
“谁要吃啦?”宋弃瞥她一眼,有不满,还有被小瞧了的一点委屈,“是让你带回去给阿福吃,这些种出来不容易,不要浪费嘛。”
他说得正义凛然,宋韫微微讶异,几月不见,他进步还挺快。
“我长在山野不错,”他把枣子装进宋韫的绣囊,发起牢骚,“但你还真当我是野人啦?我们山里人也很讲究的好不好。”
时移世易,大概只有这家伙的嘴不会变。
宋韫听得想翻白眼。
“公主,”春音推开殿门闪身进来,“太后找您呢。”
她敷衍地向宋弃见礼,心里的不满都要溢出来了。
这个驸马真是非要把天捅破才甘心,在皇帝眼皮底下明目张胆地欺君罔上。
他自己作死不要紧,未来的小郎君或小娘子生下来就没父亲该多可怜呀。
春音一出现,宋韫体内那簇没熄灭的火苗又重新燃起来。
差点被这家伙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他放着光明正大的路子不走,非要偷摸乔装进京,多有病!
老天保佑,日后小孩可千万不要承继到他的脑子。
“宫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当机立断道,“等前面结束,你出宫后去崇善寺找我。”
一想他肯定也不知道崇善寺在哪儿,她又烦躁地想捶他。
自查出有孕,她就发现自己总是控制不住地心烦气躁。
都怪他。
她压着火,幽幽盯住他,“不认路,总知道找进奏院的人问吧?”
“问什么,那个地方我知道,是不是西边方向那个有金顶飞檐的高塔?”宋弃道,“我一进城就看到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寺庙。你们都城的和尚住得这么奢靡,里面的和尚正经吗?”
“那是皇家寺庙……”宋韫心累,“你知道在哪儿就好。记得来,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宋弃避着人,装作更衣回来的样子混进比武场。赤伊丸正坐在位上,边豪饮边向旁边人抱怨北玄的酒寡淡。
看见他,赤伊丸用交趾话道:“少主子,你错过好戏了。姓陈的小子刚打赢了好几个人,皇帝要赏赐他会发光的杯子。”
宋弃不感兴趣,一颗心七上八下,满脑子都是她走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到底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是不是她回来后,看到满街的清秀郎君,终于觉得他不堪入眼,想休夫了?
他坐立不安,恨不得比武赶快结束,好去问个究竟。
赤伊丸还在念叨:“姓陈的身手也就那样,其他人怎么会打不过?北玄人真废物。”
“他是太后亲侄子,父兄正当权,那些人只要没傻透,肯定不敢赢他。”宋弃不耐烦撂下一句,看也不看场上,低下头喝酒。
他跟赤伊丸两个,相貌迥异,又满嘴叽里呱啦听不懂的话,旁边人都不自觉撇过脸去。
宋弃不觉冒犯,反倒自得。
这就是做无名小卒的好处。
若真顶着交州王的名号来了,这些人既怕又恨,偏还要做出笑脸来曲意逢迎,那才叫人倒尽胃口。
各州府会武的人几乎都在皇帝跟前露了脸,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直到结束,也没人来问交趾进奏院的进奏官是否要派人上台。
宋弃乐得不上场,赤伊丸没意识到区别对待,只当人选是定好的,有些遗憾:“若我上台,那发光的杯子一定是我的。”
在都城这个地方,力气和武力是胜不了出身的。
宋弃没说破,沉默喝完杯中酒,跟着人群起身,冲高台上得胜的陈卫理鼓掌喝彩。
陈家这次大大长了脸。
那俩伎子的丑闻,怕就要被大家抛之脑后了吧。
正想着,台上人的视线往这边扫来,他偏了头,往赤伊丸身后挪了挪。
******************
陈太后在侧殿小憩片刻,精神才恢复过来。看宋韫来了,她关切道:“你好些没有?”
“母后,我好多了。”宋韫坐着看她梳妆,轻轻道,“母后,我想去崇善寺给梅娘娘送些节礼。”
陈太后挥开身边的宫人,沉吟片刻,道:“多带几个人,暖炉别丢手。”又招手让宋韫到身边,摸摸她的袖子,“太薄了,寺里不比宫里,小心着凉。”
在陈太后的注视下,宋韫不得不又套上一层薄袄。
见她小身板穿得圆滚滚,脸蛋红通通,鼻尖也沁了汗,陈太后怜爱地笑道:“行了,趁天没黑,快去快回。”
宋韫翩然出了宫。
崇善寺在靠近皇陵的山脚下,寺前有片竹林,恢弘的庙顶飞檐在雪色苍竹的映照下也显得有几分清幽。
宋弃踏上林间石阶,丝毫没有赏景的心思,只怆然望着寺庙金顶出了会神。
那里住着母亲。
那个生下他又不管他的女人。
她这一生,从交趾到皇宫,有真正开怀的时候吗?
他甩甩脑袋,抬腿走得大步流星。
走到半道,背后风声忽变得尖锐,他警觉侧身躲开,一只羽箭擦着他左边耳朵直直插进旁边土地里。
有人跟踪他?宋弃反手拔起羽箭,循着箭道随手掷回去。竹林间黑影一闪,他下意识在腰间摸刀,摸空后,才想起进宫前,兵器都被收走了。
他低声骂句脏话,拔腿往寺门方向飞奔。
咻——
又一支箭。
右边也有人!
没完没了,宋弃攒着眉头,起落间凌空飞腿一踢,将羽箭踹开。竹叶上的积雪被箭矢射中,簌簌落下,如飞花碎玉。
这一耽搁,就有个灰影从后追来,拦在他前方。
宋弃下意识出拳挥过去,待看清来人的脸,他急急收势,正要后撤,便被那人一剑刺在肩头。
他抬手握住剑刃,使尽全力一折,嗤笑道:“陈少爷,想杀我,别拿这种纸一样的剑啊。”
剑身被折断,陈卫理错愕了一瞬,手腕忽被大力捏住,一阵剧痛袭来。
他冷汗涔涔,望向肩头映出鲜血却还若无其事的男人,也忍着没出声。
“果然是你,”他道,“你也知道自己上不得台面,所以才不敢光明正大入京朝贺么?”
左右两道黑影都搭着弓,宋弃懒懒道:“你知道自己打不过,所以才叫两个废物虚张声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