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落起雨,墙角的芭蕉被雨水濯洗得翠绿欲滴。
宋韫趴在窗边,摇着纨扇看了会儿雨,腰酸得坐不住,就将纨扇扣在脸上,倒下去合上眼。
阿福蜷在她腿边,时不时用尾巴勾勾她的脚。
她嫌热,没有穿绫袜,毛茸茸的尾巴搔在脚心,痒得她想笑。
“阿福,”她取下纨扇,眉眼弯弯冲它招手,“你这淘气鬼,过来。”
阿福翻身而起,正要过去,忽然竖起耳朵,弓起身子扭过头,冲着屏风发出赫赫声。
宋韫抬眼,见宋弃无声站在那里,眼帘低垂,唇色苍白,一副元气大伤的可怜模样。
她蜷起露在外面的脚趾,不自在坐起来,“你回来怎么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回自己家还通传?”她还肯跟自己说话,宋弃忐忑了一路的心,总算稍感安慰。
他尽量自然走过去,揪着龇牙咧嘴的阿福后颈放在地上,捡了小几上的绣球在它眼前晃两下,抬手往门外一丢——蠢猫果然上当,立刻倒腾着四只毛绒短腿追了出去。
宋韫看他嘴角挂着得逞笑意把绣球在手里上下抛着玩,不禁皱眉:“这是规矩。”幼稚死了,整天跟她的猫过不去。
她今日没上妆,脸上白是白红是红,皱眉也好看。宋弃垂眸,用食指顶着绣球转了转,“规矩?那新婚夜新娘丢下新郎,一个人在床上呼呼大睡,也是规矩?”
翻旧账?小肚鸡肠。宋韫拍掉在他指间旋转如风的绣球,脸涨得通红:“你不要脸。”
“我怎么不要脸了?”宋弃弯腰捡起绣球,面孔微微扭曲了一下。
“总想着那件事,还不是不要脸?”宋韫抓起纨扇,摇得狂风四起。
宋弃觑着她的脸色,不全是恼,更多还是害羞。想明白这点,他释然地托着绣球笑笑。
“那个主婚的李老头教过我,行周公之礼,敦睦夫妇之伦,是乾坤正道,不能算不要脸。”他一本正经为自己正名。
“是纲常正道。”宋韫纠正他,被他抬眼一看,脸又红了。
宋弃心中微动,丢开绣球,到她身边,轻声问:“你还难受吗?”
宋韫警觉,难不成他又来劲了?
她忙道:“难受。”说完,又补上一句,“腿疼死了。”
言辞隐晦,但宋弃明白了。
“要不要找医官来看看?”
他眉尖蹙起,一夜过去,还疼,该不是伤到哪儿了?
宋韫眉眼险些飞起,“干脆把府里人都叫来,你当说书一样讲给他们听好了。”
她不齿地别开脸,将纨扇摇得哗哗响。
宋弃看她隐在纨扇后的一张脸红得几欲滴血,想了想,哑声道:“那我帮你看看。”
宋韫闻言,惊得差点翻窗而逃。不等他动作,她立即抬脚去踹他。好巧不巧,那一脚正踹在他腰间。宋弃嘶一声,原本苍白的唇色,直接变得惨白。
“我看你才应该找医官看看。”宋韫瞅他那样子,大概不是装出来的,也吓得凑过去扶住他胳膊,让他在榻边坐下。
“你受伤了?”她在他身上闻到一股伤药的味道。
宋弃别别扭扭挨着扶手坐好,没脸说实话,就胡乱嗯一声。宋韫要喊人叫医官,宋弃急急捂住她的嘴:“别喊,我上过药了。”
他的手刚摸了滚在地上的绣球,宋韫反感地扯下来,用帕子狠狠擦着嘴。宋弃一愣,闷闷拨着扶手上木雕喜鹊的宝石眼睛。
“你伤在哪儿?”宋韫也觉那一下嫌弃太明显,就放软姿态道,“严重吗?”
“小伤,不碍事。”
宋弃不愿意多说,宋韫也就不问了。
两人无言对坐着,窗外雨势渐大,打得芭蕉叶子低低垂下去。
“我还是帮你看看吧,”宋弃突然出声,“真有伤,放着不管,也不好。”
还不死心呢?宋韫冷下脸,“你想再挨我一脚?”
宋弃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嘟囔:“又不是没看过,害什么羞。”真可爱,生气也可爱。
“还说!”宋韫举着纨扇,在他背上敲了一记。
宋弃背着她,冲扶手上的喜鹊露出一个腼腆克制的笑。她的态度没变,甚至比以往更亲昵了一点。
敦睦夫妇之伦,原来还有这种好处?
因为做过世间第一等亲密事,所以情感上也会慢慢变得更依赖对方?
宋韫道,“你偷着骂我呢吧?我也没用力打你呀。”
宋弃敛容正色,回转身,道:“没骂你,是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一下正经了,倒唬得宋韫也跟着端坐起来,“想明白什么?”
“阴阳合谐,乾坤有序,”宋弃振振有词,“我们以后要多走纲常正道。”
经过昨夜,他才惊觉自己从前那些将她拱手让人的想法有多愚蠢。
世间第一等亲密事,只有经历过,才知它到底有多亲密。
那样紧密的联结,他怎么会蠢到去让别人去拥有回味?
宋韫瞠目,等反应过来,当即脸红红地啐他一口,“呸,亏你说得出口,真不要脸。”
把那档子事说得冠冕堂皇,不害臊。她又摇动起纨扇,眼睛里波光潋滟。宋弃唇角噙笑,凑过去握住她执扇的手:“这可是你们北玄的礼官儿教我的,你骂我不要脸,也就是骂你们北玄人不要脸。”
他手是温凉的,掌心有薄茧,宋韫挣了挣,没挣开,和他隔着纨扇对视。
“放开。”她看到他眼角眉梢被她指甲抓出来的划痕,没忍住,笑了,“你早上就顶着这张脸去的府衙?”
宋弃茫然地眨眨眼,长睫忽闪,眸中柔光细细碎碎透出来。
宋韫把手镜举到他面前。
宋弃斜眼一望,也笑了下。
“府衙上下都知道,我屋里有只尖牙利爪的小野猫。”他看向宋韫。
昨夜他摸到血,以为她受伤了,要去看时,她死活不准,两手又推又抓,大概是在那时刮到了。
“他们不会大惊小怪的。”
宋韫意会,没好气白他一眼,“你说谁是野猫?”
宋弃道:“阿福啊。”他看她勃然变色,故意问:“不然还有谁?”
他了然,“哦,阿福是家养的,那野猫……”
宋韫推他一把,“烦死了,不准再说。”
宋弃顺势倒在榻上,昨晚他紧张的一夜没合眼,此刻望着她的脸,听着外面的雨声,便有些犯困。宋韫见此,想他还有伤,就将整张榻让给他,自己到外间找阿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