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费时间,宋弃听不下去,打算离开。
“图卡重欲,于女色上从不委屈自己,你母亲当初便是因青春貌美,被他用计夺去。我听说昭阳公主年岁虽小,但已艳绝倾城,京都儿郎趋之若鹜——这样的妙人,落到育王手中,必死无疑。可落到图卡手里,又会生不如死,你可得想清楚了。”
宋弃停住脚,绷紧了下颌,压制着怒火。
突然的,他很恨自己的无能。
因为无能,谁都可以用他在意的人来威胁他。
“孩子,我是你的外公,不会骗你,更不会害你,否则我何必冒着风险支走图卡的线人,又扮成军士混入府衙中见你?你当来趟府衙是容易的?”
老军士霍然起身,言辞恳切,神情动容。
宋弃转身望眼他的脸,在心中衡量了下他和图卡的价值。
显然,比起活在线人口中的图卡,肯亲自现身的他更有诚意。
于是宋弃苍白昳丽的脸上绽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你当真是我外祖父?”
老军士一愣,继而和蔼道:“孩子,你看看我的模样,我一个即将去见天神的老头子,骗你有什么好处?我还怕天神责罚呢!”
宋弃低眉敛目,神情好似也软化了。
他扶着桌沿,冲老军士跪下,“那么阿公,请您帮帮我。”
“出宫时,我在帝后跟前保证一定护佑昭阳公主平安。倘或她出事,我受罚尚在其次,可母妃若因此被帝后迁怒,往后在后庭的日子恐会更加难过。”
“所以,无论如何,昭阳公主必须活着回到宫里。”
“请阿公,救救孩儿和母妃。”
说到最后,他深深伏下身去。
在额头即将碰上灰砖地面时,一双粗糙老手适时扶住他:“好孩子,起来说话。据我所知,图卡已经出过一次手,只没想到带走昭阳公主的少年,是个逃跑高手。稍加疏忽,便叫他逃了个无影无踪。”
“你放心,我已将人派出去了,若有消息,你会是第一个知道的。”
“不过,眼下我族中被图卡的匪兵频繁袭击,族人不堪其扰。你可否代替阿公,去跟图卡谈和?你是图卡在这世上仅剩的血亲,他一定不肯为难你。”
宋弃垂手站着,被这意料之中的俗套走向逗得差点笑出声。
他掩饰着抿抿唇,胸间凝滞的浊气忽然散去。
不如说,在老军士说出条件时,他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有所求不可怕。
没所求才糟糕。
“好,只要昭阳公主平安离开交趾地界,阿公让孩儿做什么,孩儿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宋弃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毫不退让。
老军士眼角抽动几下,半晌才道:“那你等我消息。不早了,他们即将换岗,我得尽快离开。明日夜深,等都睡下,你记得来后山演武场,有人接应你出府。”
他站起来,抱起盔帽。
“择日不如撞日,何必等明天?”
宋弃骤然出声。
老军士和他的四个随从停住脚步,不解望着他。
宋弃从床铺下搬出两坛酒。
冬日天冷,将士们站岗前,都会喝几口烈酒驱寒。
只要肯找,总能找出几坛他们偷偷屯的酒。
“你要做什么?”老军士隐隐有不好的预感,“青天白日的,到处是眼睛,还是等天黑再行动。”
还以为多有胆识,原也是个瞻前顾后的俗人,宋弃搭着眼帘,语气平静:“阿公,你们先走,但劳驾你们在后山等等我。不出半个时辰,孩儿一定来。”
老军士还想说什么,被宋弃截断话头,“阿公放心,我会处理干净,绝不叫人联想到您身上去。”
老军士闻言,面色讪讪,说声小心行事便随护卫匆匆离开。
宋弃抱着酒坛回到自己房中。
小宫人还歪在火盆旁昏睡。
将酒坛放好,他走去小宫人身边,摸出鼻烟壶,在小宫人鼻间绕两圈。
见人悠悠醒转,他用脚尖轻踢小宫人两下。
小宫人受力一头栽倒。
咚一声,额际疼痛霎时驱散走脑中混沌睡意。
睁眼看自家主子沉着脸立在一旁,福豆忙顺势跪着磕头:“殿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困得睁不开眼……都是奴才的错,请殿下责罚。”
宋弃讶异地挑挑眉。
真稀奇,还有人上赶着求打的。
他忽然改变主意,开口道:“我饿了。”
福豆一听,立刻应声:“奴才这就去厨房传膳。”
说罢躬身从地上爬起,倒退着离开屋子,跨过院门,飞快跑远。
正午时分,院子里大部分人都去了饭堂用餐。
只有几个和他一样的伤患在屋内卧床休养。
安静极了。
宋弃闩上院门,一手拎着灯油一手提着酒坛,一路走一路洒。
洒到胡三房前时,酒和油都没了。
他皱眉啧一声。
不过,也不碍事。
胡三前胸后背都中了箭,换药时哭爹骂娘。
换完药,还要靠酒止痛。
屋里肯定不缺好酒。
胡三接连出师不利,叫本就在暴怒边缘的宋鼎恨得牙痒。
除了必要的医治,连个近身伺候的人都不给胡三派。
宋弃轻松走进房间,如入无人之境。
一股浓烈酒味混杂着刺鼻伤药味争前恐后扑上来。
他抬袖掩住口鼻,在半垂的床帐后找到了酒醉的胡三。
酗酒,伤重,高热,把个原本高大健硕的男人折磨得没了人样。
宋弃用被子裹着胡三,将人扛回自己屋内。
把人在床上安顿好,忽想起自己身上没有箭伤。
于是他摸出匕首,划开包扎的纱布,露出伤处。
伤药敷得多,看不清具体伤口。
他贴着皮肉刮去药粉,没注意,把血痂也给刮掉了。
床上人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癫病犯了似的发起抖。
“你醒了?”
宋弃直起身,对床上五花大绑的胡三微微一笑。
“怪我,下手没轻没重。一回生二回熟,接下来,我会轻一点。”
“唔唔唔——”
嘴被堵住的胡三语不成句。
他的惊恐全挤在喉咙口,随着宋弃手上动作,刹那间又化作眼泪鼻涕流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