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宋鼎在京都动动嘴皮,搅乱前朝,换来一袭龙袍。
之后为彰显圣名,对除了宋昱以外的两个兄弟,并不曾发难。
今生他的计划被打乱,难保心中不怨恨。
可怨恨归怨恨,如今他大业未成,如此明目张胆的兄弟相残,对他苦苦维持的名声有什么好处?
宋韫慢慢琢磨着心事,脚步已踩上最后一阶,进入了练武场。
场边岗亭中的守卫冷不丁见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美丽女郎从入口的石壁间缓步而出,衬着身后山间将散未散的晨雾,恍若神仙妃子,不由怔住。
女郎乌发雪面,柔颈低垂,翩然经过自己直直进了门,守卫才猛然回神。
这哪里是山里精怪!这他娘是后院那位昭阳公主!
守卫手忙脚乱将脑袋探出岗亭,扯着脖子冲场内大喊:“昭阳公主驾到!”
宋韫跨过练武场的木门,手扶着门柱微微喘气,许久不动,稍稍多走几步就有些受不住。
她抬眼,见宋弃穿着雪白的寝衣和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扭打在一处,两人脸上皆挂了彩,远远看去,竟分不出谁伤得更重。
只宋韫心焦,总觉得衣服上脚印遍布的宋弃吃了亏。
她一出现,场上的男人都愣了愣,唯独宋弃没分神,还趁机挥拳将抓着他衣领的胡三一拳击倒在地。
“你娘的……”
胡三倒地,身边有人骂出声,骂到一半,那人被宋弃一脚踹在腿弯处,前扑倒下。
其余人见自己这边落了下风,也顾不上看公主了,瞥眼看台上高坐无话的育王,齐齐上前围住宋弃,分开四路钳制住了宋弃的四肢。
胡三奋力爬起,翻身骑在宋弃身上狠命出拳。
拳肉相击,闷响一下一下刺激着宋韫的耳朵。
“就是这样,公主,他们早上就是这样把三殿下带走的!以多欺少,不害臊!”
赶上来的福豆指着场中央高喊。
“都给本宫住手!”宋韫缓过劲,复又挺直脊背,寒着脸迈步朝场中走去。
练武场四角的旌旗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娇小公主的嗓音不算柔细,且饱含威严,在场的男人闻之一震,手上动作不由慢下来。
宋弃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胸口挨着拳,心中充满绝望。
先头在房里被他们拽下床压制住手脚殴打时,他都很平静,可被一一看了他这么个狼狈的模样,他原先的心气全没了,只想去死一死。
胡三察觉出身下人不再反抗,有些诧异,待要再打,肩头被个土疙瘩打中。
他转头,瞧见裹着红披风的昭阳公主猫眼圆睁,满面怒容,纤手扬起,是个投掷的动作。
“本宫说话,你听不见吗?本宫叫你们住手!”
胡三瞧着玉雪似的小公主,笑了:“公主殿下,练武场是男人的地盘,您细皮嫩肉的,还是回房呆着吧,这不是你们小娘子该来的地儿。”
宋韫见他不仅不听自己的话,还出言讥讽,气得攥起手指。
她抬手往后一挥,喊道:“王实,给本宫把这目中无人的无赖拉下去!”
话音落地,身后久久不见动静。
宋韫回头,见她的卫队长站在原地,眼神闪烁不定,人却始终不曾动一下。
她喉咙一紧,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昭阳,你可真蠢,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没有认清形势吗?”
看台上的宋鼎终于出声。
他穿着厚重的玄色大氅,一张脸发着青,颧骨处一大片擦伤,涂着药膏,红红白白,衬得脸色更差,活像个恶鬼。
说话的腔调也怪模怪样,像是咬着舌头。
宋韫沉默片刻,转头忍着不适,低了头冲宋鼎服软:“大哥,昨晚的事我已知错,你放过三哥吧,一切因我而起,跟三哥并无干系呀。”
“你早这么听话不得了,”宋鼎扯着嘴角像要笑,忽而忍住,招手叫宋韫过去,“你来,跟我多说几句好听的,我一高兴,也许就放过老三了。”
宋韫没含糊,迈步就往看台走去。
她是没想到,连父皇亲点给她的卫队长都能倒戈。
这下,她彻底没法横着走了。
看台在练武场边缘,不过一尺来高的土台,台上摆着桌椅火盆,宋鼎坐在椅中,似笑非笑地盯着宋韫。
近看,他那张脸青红交加,眼底浮着血丝,浑浊无神,更加令人生厌。
她记着她只踢了他一脚,他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回去路上摔了?
宋韫移开目光,轻声说:“大哥,你这一早,也不怕冷,巴巴跑到半山腰来吹风,现在人也打了,三皇兄的脸也丢尽了,你的气总出够了吧?”
“是么,我怎么觉着还没够呢。”
宋韫捏着手指,听了他阴阳怪气的腔调,差点没忍住。
宋鼎青色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笑,等瞧见宋韫眼底的不忿,他撑着桌子边缘缓缓站起来,顺势拿过倒在腿边的一根镶金嵌玉的龙头拐杖。
他按在龙头杖的手指紧了紧,像在试探稳不稳。
等适应了,他踱步从桌后绕出来。
宋严帝身材高大,生得几个儿子也个个人高马大。
宋鼎成年许久,平日酒肉不拒,身高体阔,往宋韫跟前一站,跟堵肉墙似的。
宋韫昂起脑袋,见他满脸鬼气森森,不由往后退出几步——退到一半,宋鼎拎起拐杖伸手一勾,就将宋韫重新勾到了眼前。
“昭阳,原本咱们可以相安无事,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耐性,晚迎劝我忍,我也想忍,只你们越来越无法无天,丝毫不把我这个长兄放在眼里。因此,我决定,不再忍了——你回头看看,这里都是我的人,你一个靠我庇佑过活的公主,不知感恩便罢了,居然还敢跟我动手?!信不信我丢你去蛮子出没的山林里喂狼!”
宋韫后背被他用坚硬的拐杖抵着,退无可退,早恼了,此刻听他口出狂言,冷笑道:“我有封号,有食邑,要说庇佑,我靠的也是父皇和我封地的百姓,何来靠你一说?大皇兄好大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