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堂上大家都在克制地交谈、规矩地饮酒,唯有宋韫挤着宋弃叽叽咕咕闲话。
大部分时候都是宋韫在说,宋弃少有反应。
最多点头嗯两声,也不怎么搭话——不是他要故作深沉,实在是宋韫说的话无边无际,叫人无从应起。
比如眼下,她扬着被帕子揉红的鼻头,指着堂中央起舞的女子说:“她们好高哦,我也想长那么高。”
宋弃垂眸望望她那双因坐在高椅中而凌空的小脚,心想这怕是有点难度,你自十三岁起,个头就再没长过。
他不好说出实话,怕她伤心,便默默伸手盛碗汤,又捞只丸子进去,最后将汤碗放在宋韫跟前。
见她睁圆了眼一副不解的模样,他想了想,开口道:“吃肉才能长高。”
他面无表情,俊眉下的一对琉璃眼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让装醉的宋韫一阵恍惚。
从前竟不知道,默默无名的三皇兄长得这样好看。
她被美色晃了神,鬼使神差指着汤碗说:“你喂我,我就吃。”
说完还微微张开嘴。
殷红的菱唇刚吃过酒,饱满湿润,宋弃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
她一定是上天派来考验他意志力的。
他不动也不吭声,春音在后面看得心惊肉跳,生怕这位总阴沉着脸的三皇子掀桌而去。
前儿听小玉她们说,育王带着三皇子去知府家赴宴,宴毕,育王醉倒,知府留下育王和三皇子在家中醒酒。
夜里,知府家的大小两位千金分别去给两位爷送醒酒汤。
育王醉着,倒是“来者不拒”。
可三皇子一开门,见外面站位小姐,二话没说就将门关上了,险些没碰坏那位二小姐的鼻子。
第二天育王要替三皇子给二小姐道歉,三皇子黑了脸抬腿就走,竟是谁的面子都没给。
多嘴传话的小宫人说三皇子不解风情,丝毫不懂怜香惜玉。
春音却是上了心,忽而忆起旧日宫中的传言,说三皇子长到知人事的年纪,身边却不见半个侍女,不是厌女便是好男。
好男……此刻春音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倘若是厌女,那自家公主在他跟前耍性子,还不被他恨透了?
*
最后宋韫也没等到宋弃喂她。
因为一曲舞毕,章壮站起来敬酒致词,宋弃便借此含糊过去了。
章壮讲完,知府接上继续讲。
过后一圈大小长官都说了几句吉祥话,最后由宋鼎收尾,众人举杯共饮,才算要散了。
长官们的夫人和女儿在席后过来给宋韫献别礼。
宋韫撑着精神坚持到此刻,早已困得哈欠连天,眼下被诸位花枝招展的夫人女郎团团围住,越发头晕眼花。
受完礼,春音上前展开披风裹住宋韫。
宋韫搭着春音的胳膊,在堂内人的注目礼下缓缓往外走。
席间的热气与酒气染红了她的双颊,却并未搅乱她的步子。
雪白颈子的小人昂着精巧的玉色下巴,悠悠在人前划出道美丽的倩影。
沈璎和育王并肩立在廊下,遥望明媚娇艳的昭阳公主穿过大堂,一步一步朝他的方向走来。
一瞬间,他眼前浮现出梦中她身穿月白寝衣躺在五彩锦帐低垂的床边,散着乌发,幽幽唤他“如玉哥哥”的场景。
沈璎背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攥紧。
席上他却不过面子,饮了几杯酒。
此时看着昭阳公主,念起梦中与她成为夫妻的场景,一时酒意翻涌,灼热的感觉在身体四处乱窜。
他觉得自己魔怔了。
居然会被梦境左右情绪。
而且还是那样不堪的梦,简直……无耻至极。
宋韫不知立在宋鼎身边一脸死相的沈璎正在想她,走出热气腾腾的大堂,被冷风一吹,抖颤着缩进春音怀里,娇声娇气冲宋鼎道:“大哥,我好困,想早点回去。”
有她在,男人们没尽兴。
肯定要去吃第二波酒。
正好,她也不想跟着凑热闹。
宋鼎瞅她没骨头似的靠着身边侍女,本要下意识批评两句,又想她今晚总算听话,至少耐着性子坐到了结束。
于是他忍气吞声回她:“去吧,明儿要早点出发,你小心些,别睡过头。”
宋韫装作没看见他眼底的不悦,偷偷做个鬼脸,又扭头跟与她一道出来的宋弃挥挥手,这才带着一众宫人和侍卫浩浩荡荡上车回府衙去了。
沈璎见她看也不看自己,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失落感。
一整晚,她缩在三皇子跟前,两人喁喁私语,笑一阵闹一阵,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这在从前,可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但为何今夜,会心生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