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州府衙不大,前院办公,后院住人。
宋韫占据后院,宋鼎和宋弃则“委身”在前院厢房。
因他们来得急,章壮此前没有准备,接到消息那一刻,倒也于匆忙之间腾出一座宅子出来接驾,但宋鼎为显皇家的亲厚与俭省,告诫章壮切勿铺张,转身就带人住进了府衙。
宋弃的屋子在宋鼎隔壁,陈设却天差地别。
宋鼎有专门打点起居的管家宫人,总共不下十人,随身的箱笼也带有好几车。
而宋弃跟前只一人一箱,与宋鼎相比,不是一般的冷清。
他走回房,坐在空荡荡的屋里,倒了杯热茶捧着暖手。
一路跟着他的小宫人,进院前不知溜哪儿去了。
小孩子没定性,贪玩。
宋弃低垂着长长的羽睫,稳稳端坐,眼中无挂碍,心中倒也清净。
坐了一会儿,屋外廊下响起一串扑扑踏踏的脚步声,紧接着眼前门帘被人挑开,圆脑袋的小宫人一手拎着火盆一手拎篮木炭走进来,笑道:“殿下,前些天奴随您在外赴宴,分不出身收拾屋子,望您恕罪。奴马上把火生起来。”
说完,他挽起袖子,跑进跑出开始忙活。
宋弃盯着小宫人瞧了半晌,因头一次见有人在他跟前积极干活,有些奇怪。
良久,他才淡淡道:“我没有赏给你。”
小宫人也奇怪地睁大双眼:“奴才为主子干活,是分内之事,怎敢讨赏?”
小宫人干细致活不行,生火一事倒做得极为熟练。他在屋外散了烟,端着火盆进来放在宋弃脚边,抹抹被烟熏出泪的眼睛,笑道:“殿下,茶还热吗?要不要奴再去拎点热水来?”
宋弃不太习惯底下人的殷勤,凝眉又问了一遍:“你真不要赏?”
以前也有个宫人伺候他十分尽心,后来才知道,那人是想要他身上的红玉挂坠。
小宫人呆住不动,讷讷道:“奴真不要……殿下,您是嫌奴哪儿做的不好吗?”
宋弃默然片刻,道:“无事,你出去吧。”
小宫人哎一声,起身退到门口,宋弃喊住他:“你叫什么?”
说到名字,小宫人复又喜笑颜开,“回殿下话,奴叫福豆,是奴的娘起的,娘说奴就是她的小福豆……”
看他开始侃侃而谈,宋弃出声打断,“行了,下去吧。”
小宫人福豆应声是,闭紧嘴巴,悄然退出了屋子。
他一走,屋内又复清静下来。
只是相较一刻钟之前,屋内多了个燃烧正旺的炭盆。
宋弃耐冷不耐热,于是他伸脚将炭盆踢远了些。
对于福豆这番举动,他虽知是出于好心,仍不免想,多此一举。
令人燥热的源头撤去,他立时舒服了一些,也可以分出精力想心事了。
这些日子跟着宋鼎在外赴宴,他算是见识了些前十八年的人生里所不曾见识的东西。
钦州离交趾不算远,地处偏僻,算不得繁华,街上百姓面有菜色者亦不在少数,但钦州的诸位长官,住豪宅坐豪车,拥美人享美酒,光看他们因耽于享乐而膨胀起来的身体就可知于政务上有多懈怠。
原在京都,触目所及皆是香车宝马,锦衣华服,即便是摆摊的小贩,也个个红光满面。
可离京越远,州县的境况越糟。
乞丐弃婴,流莺匪盗,简直层出不穷。
宋弃明白,就眼下他看到的,还是各州长官遮掩休整过的,否则,还不知道有多乱呢。
幸而他们队伍庞大,那些人骚扰不到一一跟前去,不然,他都不知如何跟一一解释。
一一自小长在金碧辉煌的深宫里,眼中就没进过腌臜的事物,这些如何叫她看?
宋弃想得出了神,一方面认为母亲没说错,老皇帝的确没什么本事,有本事的皇帝会将国家管理得这样糟糕?
另一方面,他又想,治理国家毕竟不是简单的养孩子,给口吃的就行。
更何况,养孩子还有穷养富养之分。
穷养,只管生死不管教导甚至于生死也难顾;富养,则难免要在品德、体魄和智力上做到面面俱到。
偌大一国中,穷养的孩子多于富养的孩子,这个国家就有点危险。
宋弃没读过多少书,对这个国家的未来亦是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只不过一一是这个国家的公主,若北玄倾覆,一一该如何?
届时,他是否有机会携她和母亲远走?
他枯坐着畅想遥不可及的事,正得了趣,门帘忽被一挑,福豆走进来,传话说巡检司的老爷请吃饭,育王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宋弃点点头,起身放下杯子,随福豆走出屋子。
自打入驻钦州第一晚,宋鼎在章壮的接风宴上在探出宋弃的酒量,此后接连几日的宴席,宋鼎都要带上他为自己挡酒。
不用说,今儿看戏又是个幌子,吃酒玩乐才是真。
宋弃很讨厌这样的场合,他欣赏不了他们沉迷醉心的乐音,也看不惯歌姬和舞姬浓妆下的强颜欢笑,更嫌恶频频朝他靠近的沈璎。
那个沈璎,不知脑筋哪里出了问题,最近总莫名出现在他身边和他搭话,好似他们很熟一样。
叫人摸不着头脑。